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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军功与婚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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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官嘶哑的声音在点将台下回荡。
队列中,一个身形比其他士兵略显单薄的身影猛地挺直了腰背,脸上厚厚的烟灰也掩不住她瞬间的激动。柳如云,不,此刻是苟雄,压着喉咙,用刻意磨砺过的沙哑嗓音应道:“卑职在!”
三年了。从被误抓壮丁时的手足无措,到如今在尸山血海里滚成一个小小的队正,她靠着谨慎和一股不想死的狠劲,硬是把自己活成了军营里的一个传奇——关于“苟雄”如何命硬且好运的传奇。
她上前领了赏银,冰凉的银块握在手里,才让她有了一丝真实感。这笔钱,加上她这三年来偷偷攒下的,足够她回家乡买几亩薄田,安置老父,然后……彻底摆脱“苟雄”这个身份,过回柳云眠的人生。
前提是,她能顺利解决掉亡母留下的那个“麻烦”——一桩她压根没当回事的娃娃亲。
“苟队正,”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大,却让她背脊瞬间僵直,“将军传你。”
柳如云心头一紧,是陆北辰将军身边的亲兵。她定了定神,将赏银塞入怀中,转身跟了上去。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外面的寒气。陆北辰并未披甲,只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背对着她,正看着悬挂的地图。即便如此,那挺拔的背影也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伤如何?”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她刻意缩在宽大军服下的肩膀,那里新裹的伤布还渗着一点暗红。
“回将军,皮肉伤,不得事!” 柳如云垂首,声音绷得紧紧的。
陆北辰没说话,走近两步,随手从案几上拿起一个白瓷小瓶递给她。“拿着。”
是上好的金疮药。柳如云愣了一瞬,才慌忙双手接过,指尖触及瓶身温润的凉意,“谢……谢将军!”
“嗯。”陆北辰回到案后坐下,指尖在军报上轻点,“此番你立功不小,沉稳有谋,是块好料。待休整完毕,丙字营的日常操练,你多费心。”
这是要提拔重用的意思。柳如云心中百味杂陈,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卑职分内之事,定不负将军栽培!”
就在她盘算着如何开口告假时,陆北辰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看你年纪尚轻,家中……可曾为你定下亲事?”
轰隆一声,柳如云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他为何突然问这个?难道……他看出了什么?她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喉咙发干,几乎说不出话。
“回、回将军……卑职家中清贫,尚未……尚未议亲……”她声音发虚,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帐外适时传来通报,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也带来了她的催命符——她的家书到了。
在陆北辰默许的目光下,柳云眠几乎是颤抖着撕开了信。弟弟的字迹潦草而焦急,内容却比敌军的刀锋更让她胆寒:
她那早逝的母亲,当年留下的不仅是一纸婚约,更是一份以救命之恩换来的、无法轻易撕毁的盟约!如今,手持信物找上门来的,并非想象中好打发的穷酸书生,而是一位举止有度、言谈不俗的公子,名唤谢允。对方言明,并非强娶,只为履约,望她速归商议!
速归商议?这分明是逼她回去成亲!
柳如云眼前一黑,手里的信纸飘然落地。她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憧憬,在这封家书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退婚?竟比她想象的要难上千百倍!
“家中……出了何事?”陆北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柳如云猛地跪倒在地,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半真半假地哀声道:“将军!卑职……卑职家中老父病重,危在旦夕!求将军准假,容卑职回乡尽孝,见父亲最后一面!”
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一半是演,一半是真。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许久,久到柳如云几乎要瘫软在地,陆北辰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准了。”
“谢将军恩典!”柳如云如蒙大赦,重重磕了个头,捡起家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大帐,背影仓惶,如同逃命。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陆北辰踱至案前,目光落在那封被遗落在地的军功记录上,“苟雄”二字墨迹犹新。他回想起方才那人瞬间煞白的脸色,以及那过于急切的“尽孝”之言。
他俯身,拾起那页薄薄的纸,指尖在名字上轻轻摩挲,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冰冷的玩味。
“尽孝?”
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只怕是……回去演另一出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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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