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刘开开

45、第 45 章

　　与林柠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沉重压抑相比，壮壮的病房则显得“幸运”了许多。

　　孩子很快就从麻醉中苏醒过来。麻药过后，锁骨和手腕的疼痛让他哭闹了一阵，但儿童的恢复力确实惊人。在得到玩具和妈妈寸步不离的陪伴承诺后，他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变得格外黏人，尤其依赖顾蓉芳。

　　顾蓉芳仿佛变了一个人。她褪去了所有华丽的服饰和精致的妆容，穿着简单的病号陪护服，头发随意挽起。她几乎不吃不睡，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儿子身上。喂水、喂饭、轻声讲故事、安抚他因疼痛而生的哭闹……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后怕和一种近乎赎罪的专注。那个尖酸刻薄、热衷于社交的贵妇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灾难洗礼后、眼里只有儿子的母亲。她甚至不敢去看ICU的方向，那份沉重的恩情与愧疚，她此刻还无力面对。

　　沈知行为林柠母亲在医院附近最好的酒店开了房间，方便她随时能过来。经历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变故，亲眼看到女儿重伤濒死、沈知行如同疯魔般守着，林母所有责骂和怨恨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六神无主，大部分时间只是默默地坐在ICU外的长椅上掉眼泪，或者被陈姐扶着去酒店勉强休息片刻。面对沈知行，她的情绪复杂至极，有残留的迁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和无措。

　　沈知行则像一架透支到极限的机器，在两个病房和ICU之间连轴转。

　　他会在壮壮的病房里，努力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忍着心中的剧痛，温声安抚儿子，检查他的伤势，陪他一会儿。壮壮偶尔会懵懂地问：“爸爸，林柠姐姐呢？她痛不痛？”每一次发问，都像一把刀子在沈知行心上搅动。

　　更多的时候，他守在ICU那扇厚重的门外，隔着玻璃，远远望着里面那个被各种仪器包围、毫无声息的身影。他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的守望雕像。医生每次出来沟通情况，他的神经都绷紧到极致，仔细听着每一个细微的指标变化，那几乎成了判断他世界阴晴的唯一标准。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迅速垮了下去。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上蒙着一层灰败，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嘴唇因为焦虑和缺水而起皮干裂。连续的高度紧张、睡眠严重不足、以及心力的巨大消耗，让他本就需要精心护理的身体发出了警报。一次，他在从壮壮病房赶往ICU的走廊上，甚至因为短暂的眩晕和体力不支，轮椅差点失控撞到墙壁。

　　沈一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理解儿子的心情，但也深知再这样下去，林柠还没醒来，沈知行自己可能就先垮了。

　　这天，他强硬地拦住了又要去ICU门口守着的沈知行。

　　“知行！”沈一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也有着深藏的担忧，“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林柠在里面需要最好的医疗，这些我们都能给她提供。但你呢？你要是倒下了，谁来做主？谁来守着她？啊？”

　　沈知行眼神空洞，只是喃喃道：“我没事……我得去看着她……”

　　“你这叫没事？！”沈一峰又气又急，“听我的！现在，立刻，去医院的康复中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你做别的，就去那里的理疗床上，用他们的仪器做一个小时腿部循环和肌肉按摩，然后必须闭眼休息一个小时！这是命令！”

　　沈知行还想拒绝，但看到父亲那双充满了血丝和担忧的眼睛，以及自己确实已经到了极限的身体，他最终颓然地低下头。

　　于是，每天会有两个小时，沈知行会被近乎强制地推到医院康复中心的理疗室。他躺在理疗床上，机器规律地运作着，帮助他活动瘫痪萎缩的双腿。他通常会极度疲惫地在那一个小时里昏睡过去，尽管睡眠很浅，充斥着断断续续的噩梦，但至少身体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喘息。

　　这短暂的两小时，成了他维系这具残破身躯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唯一燃料，支撑着他在ICU那扇沉重的门外，进行着不知尽头的漫长等待。

　　医院，成了所有人情感和命运的临时交汇点，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交织着悔恨、恐惧、希望和一种被灾难强行扭转后、无人能预料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