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夏》察莫

2、第 2 章

　　跨过最后一级台阶，在一扇锈蚀的防盗门前，停下。

　　夏沫烂泥一般瘫靠在陆辞怀里，温香软玉的触感，平添了些许燥热。

　　陆辞在她随身的小包里摸索着钥匙，指尖略过各种零碎，直到扣住一个冰凉的金属环，拽了出来。

　　熟悉的宝蓝色钥匙扣，还是四年前他以温之旭名义送出的那条。

　　伴随着有些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股混杂着陈旧家具和霉变墙皮的味道扑面而来。

　　陆辞的脚步顿在门口。虽然对这样的老破小早有心里预期，真见到还是有些错愕。

　　不过五六十平的小户型还被分成了两户，两扇门相对而立。正在陆辞思考具体是哪一间时，右侧的房门忽的被拉开一条缝，里面探出一个精瘦刻薄的中年女人的脑袋，“能不能小点动静，别人要不要睡觉了！”

　　话音落下，女人目光才落在陆辞两人身上，语气更加的鄙夷，“我就说这丫头片子天天深更半夜才回来，准不是什么正经人，现在都开始往家里带男人了！”

　　陆辞神色立时冷了下来，目光盯得女人有些发毛，却还硬撑着想要继续发作。

　　“行啦，你少说两句，夏沫这孩子善良又礼貌，你老是针对人家做什么？好歹也是个长辈！”

　　男人的声音压的很低，在安静的环境里却听得清楚，女人该是被强行拉了回去，门砰的关上，夹杂着女人不满的斥骂，“老东西，你是不是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了，我早就看你不对劲，动不动就去献殷勤，下个月房子到期，赶紧让她搬走，这房子再让她租下去该成她的了！”

　　污言秽语，陆辞再也听不下去，扶着夏沫进了房间，把她在床上安置好。四下打量了一番，空间虽然狭小，打扫的确很干净整洁，只是满墙的周杰伦海报让他看的有些不爽。

　　老旧的空调总是发出咔咔的异响。

　　夏沫缩在床上，不耐烦的扯过被子兜头盖下，只露出半个精致的下巴，嘴里不时嘟囔了一句什么。

　　陆辞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胸口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被这逼仄的环境一点点压了下去，换成一种更沉更闷的情绪，堵得他呼吸都不太顺畅。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了，像是嫌弃，又像是怜惜，转身去狭小的卫生间打了盆温水。

　　毛巾在温水里打湿，拧到半干。

　　陆辞回到床边，有些粗暴的扯下蒙在夏沫头上的被子，不顾女人的抗议，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脸。

　　这该是他们最亲近的一次接触吧。

　　她的妆很淡，用温水擦洗很快就露出底下干净的皮肤，晶莹剔透，该是醉酒的原因，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粉色。长长的睫毛，不耐烦地轻轻颤动，嘴唇微张，呼吸里带着甜腻的酒气。陆辞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目光落在她脸上，有些移不开。

　　折腾了半天，陆辞终于把这个醉鬼收拾妥当。

　　关了灯。

　　他找了块软垫，靠着床沿坐了下来，闭目假寐。窗外城市的微光混杂着凄冷的月色，洒在一坐一卧的两人身上。

　　夜在悄然流逝。

　　在迷蒙的梦境里，两人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燥热的午后。

　　这天下午没课，为了节省电费，夏沫和苏晓早早来到图书馆白嫖空调。自习的同学不多，稀稀拉拉的散布在偌大的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纸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的声音。

　　夏沫从书架上挑了一本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安静的翻阅。苏晓却闲不住，手托着下巴，眼珠滴溜溜的四处乱瞄。

　　不知过了多久。

　　在苏晓快要瞌睡的流出口水时，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结伴走过，在不远处的空位坐下。

　　苏晓一下子来了精神，一把抓住夏沫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声音压得极低，却兴奋得发颤：“沫沫！看！快看那边！”

　　夏沫一条书签还没抄录完，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尖也跟着颤动，带出长长的划痕。

　　她没好气地抬头：“看什么啊……”

　　“黑白无常啊！”苏晓眼睛亮得吓人，兴奋的拽着夏沫起身向窗边靠过去，“我就说我的消息不会有错，走走走，那边有空位！”

　　夏沫莫名其妙地被拖过去，这才看清那边坐着两个人。

　　靠窗逆光，两个男生并排坐着。

　　一个穿着雪白整洁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正低头看着一本外文书，侧脸清隽温和。

　　另一个一身黑色T恤运动裤，戴着耳机，微低着头，斜靠在椅背上，手里一部索尼掌机遮了半张脸，只能看到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和略显冷硬的唇形。

　　确实很扎眼。

　　夏沫心里给出了客观的评价，不过也仅此而已。她一向不太关注这些校园风云人物。

　　“不会吧？你真的不认识？”

　　苏晓把她按在两人对面的空位上，凑到她耳边，用气声激动地科普，“陆辞和温之旭啊！校园网的贴吧里都快把他俩盘出包浆了！就因为一个总穿黑一个总穿白，而且总是形影不离，走到哪里都勾人夺魄，所以得了个外号‘黑白无常’双校草！”

　　“最奇葩的是他们还有两个舍友，一个姓牛，一个姓马，四人合称‘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宿舍名字都改成阎罗殿了，不过那两个家伙颜值一般，可以忽略不计！”

　　对面，穿白衣服的男生，也就是苏晓口中白无常——温之旭，似乎察觉到她们这边的动静，抬起目光看向这边，恰好与夏沫的视线对上，含蓄地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夏沫也礼貌性地弯了弯唇角，很快低下头，重新翻开了书页，她晚些时候还要去做兼职家教，实在没精力去关注这些八卦。

　　而那个黑无常——陆辞，自始至终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完全沉浸在游戏世界里。

　　只是他按按键的力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莫名地开始加重，塑料按键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在过分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有点突兀。

　　“看到没，刚刚温之旭冲我笑了。”

　　苏晓还在那儿兴奋地偷瞄，脸颊泛红。

　　那“咔哒咔哒”的声音连续不断，而且越来越急促，像是无数苍蝇在耳边嗡嗡叫唤。宁静的心境被打破，书上的文字都开始扭曲，慢慢再也看不下去。

　　夏沫眉头不由的越锁越紧，几分钟后，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对面那噪音的源头。

　　“同学。”

　　她声音不算大，但足够清晰，带着一丝不悦与烦躁，“图书馆不是打游戏的地方，麻烦你注意一下，不要影响其他人。”

　　话音落下，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苏晓在桌子下面猛捏她的大腿，五官都皱作一团，用口型无声地尖叫：“你干嘛！”

　　温之旭也讶异地抬起头，目光投向夏沫，又落在身边的陆辞身上。

　　陆辞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

　　他慢悠悠地抬起头，将耳机推到脖子上，眼睛透过额角的碎发，精准地锁定在她身上。

　　眸光里有着玩世不恭的挑衅，还有出乎意料的好奇。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生当面指责自己，尤其还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挺柔弱、安静的女生。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有意思。

　　“好像是....你们自己靠过来的吧？”

　　他唇角勾了一下，收回目光，语气里带着嘲讽。手上不但没收敛，反而示威似得又用力按了几下按键，声音比刚才更响。

　　夏沫有心反驳，又被旁边没出息的苏晓弄得无语。

　　“对不起，同学。”

　　温之旭转身温和地对夏沫笑了笑，同时伸手按下了陆辞的游戏机，“他马上就不玩了。”说着，又碰了碰陆辞的胳膊。

　　“你就这么喜欢道歉？”

　　陆辞冲着温之旭嘟囔了一句，这才懒洋洋地把游戏机扔进书包里，身体往后一靠，抱着手臂，视线在夏沫身上肆无忌惮的游走。

　　夏沫憋着一口气，但面对温之旭这样温润如春风的人，也实在发不出脾气，只好拉起还在犯花痴的苏晓：“我们换个地方。”

　　苏晓一边被她拖着走，一边还不忘回头跟温之旭抱歉地笑笑。

　　一下午的时间悄然溜走，没有达成目标的苏晓显得有些恹恹。

　　“你就不能歇两天，我请你喝奶茶看电影，怎么样？”苏晓挎着夏沫的胳膊，好像整个人都寄生在她身上。

　　出了图书馆，刚走下台阶，就迎面撞上那“黑白无常”也从另一边出来。

　　陆辞双手插在裤兜里，黑色的鸭舌帽扣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眉眼。温之旭走在他旁边，说着什么。

　　冤家路窄。

　　夏沫下意识地想避开，苏晓却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带着夏沫脚步不稳，一个踉跄。

　　就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与陆辞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重重地撞在一起。

　　“啊！”

　　夏沫低声痛呼，只觉得整条手臂都麻木的没了知觉，怀里的书本散落一地。

　　本来只打算略施惩戒的陆辞，也没想到撞的这么重，嘴巴张了张，面对夏沫那愤恨厌恶的目光，终于还是压了下去，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开。

　　“阿辞！”

　　温之旭看不下去，喊了他一声，满脸的歉意，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弯腰帮夏沫捡书。

　　夏沫气得手指发颤，蹲下身一起收拾，胸口堵得厉害。

　　温之旭把散乱的书本整理好，递还给她，语气真诚：“同学，真对不起，我替他向你道歉。”

　　夏沫揉着酸麻的肩膀，勉强接过，恶狠狠的瞪了眼走远的陆辞，也只得无奈的挤出个笑容：“算了，又不是你的错。”

　　“你没事吧。”苏晓有些担忧，扶着夏沫离开。

　　“没事，别让我再看到他！”夏沫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