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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同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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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望舒带着陆崇给的新任务出了宫门。
阵阵秋风卷起落叶,冬日,又近了些。
“周中书,近日可好?”
陆治那双桃花眼里透出几分笑意,但整个人已经规矩了许多。
“五殿下觉得呢?”
周望舒挥了挥手里的折子,脸上透出几分疲惫和无奈。
“走吧。请你吃酒。”
陆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
“吃酒?”周望舒挑了挑眉,“去哪儿?”
“游仙窟?”陆治答得理所当然。
“极好。”周望舒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扔下他就往外走去。
“哎,周月!游仙窟是这个方向啊。”
说归说,陆治还是小跑着追了过去。
“我知道。”周望舒浅笑着开口,“可是,御史大人府上是这个方向。”
“你居然和那严青天同流合污了!”陆治不满地叫道。
周望舒摇了摇头,“非也。我不过是去贿赂他罢了。”
陆治随即想起了严行在朝堂上诘问周望舒的场景,搓了搓胳膊,“啧,贿赂严青天?你是大尧第一人。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贿赂成功过。”
“那是他们道行不够。”周望舒耸了耸肩。
外头起风了,寒意裹挟着,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陆治没去成游仙窟,周中书自然没了贿赂严青天的证据。
陆治跟着他进了长公主府。如今陆治跟着锦衣卫在处理张兴远后续的事情,周望舒又是内阁的中书,第二日都是要去点卯的,也没了那么多空闲去顽了。
是故,二人哪儿也没去,只让孟春买了二两烧白,并两样时兴的小菜吃了。
“没想到啊,你进了内阁两年,酒量都变差了。”
陆治低笑一声,看向了对面脸色泛红的周望舒。
周望舒放下了银箸,笑着睨他一眼:“你不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抱着酒壶上了屋顶。
有烧白配着,冷冽的北风也有了温度。
“前年这个时候,你还傻乎乎地当什么侠探,帮慕吟阁破案呢!”
“你还装成个花花公子,调戏良家少年呢。”
周望舒毫不客气地回敬他一句。
陆治嗤笑一声,灌了一口酒,“周望舒,你变了。”
“陆修齐,你也变了。”
他们默契地干了一杯酒。
曾经的他们,能动手绝不动口。如今年岁渐长,却多了许多枷锁,将那份洒脱不羁的性子全部束缚住了。当真是岁岁年年人不同了。
“你要权势,要人,就得把棱角磨平了。磨成沉稳可靠,磨成他们喜欢的君子模样。混世魔要不得,花花公子也做不得。”
周望舒向后一仰,躺了下去。目光灼灼望向天空。
又是一年过去了,他丢了师父,丢了自己,又丢了白术。真是,丢人呐。
陆治躺在了旁边,望着天上的星星抬手描摹起来,那是个女子的轮廓,是那个永远惦念他,爱他的唯一的女子。
“奴儿干那边你怎么办?要把阿苏收归过来吗?”
陆治并没有看周望舒,而是盯着天上的星子。勺柄正指戌位。
毕竟奴儿干情形与中原地区不同,各个部落管理起来也甚是费心劳神。阿苏肯认错认罚,又主动上缴了银两,填补了亏空,且把众多部落安抚好了,这便足够了。边境安定,自然是陆崇乐意看到的。
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让张驰留在了镇北军。张驰还年轻,带兵打仗又是个有天赋的,有他在,不消几年光景,就能在镇北军中树立起威望。届时,便是第二个张兴远。
“远水救不了近火的。”周望舒摆摆手,“张子慎是个厉害角色。北疆之后,怕是离不得他。”
周望舒猜到了他的想法。掰倒张家这件事于陆治而言是不同的。但张家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张明薇是陆崇的结发妻子,陪着他在不胜寒的高处一呆就是几十年,两个人之间不只是夫妻情分。
张家又是大皇子的外祖家,若是真的动了张家且没有足够的势力压制陆治一派,陆治就危险了。
“居然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实在难得。”陆治笑了笑,往他身边挪动了两下,“那照你说,这个张子慎还有张家怎么处理?”
“张子慎是张子慎,张家是张家。”周望舒轻轻开口,“但,张家又不能只是张家。”
陆治微微蹙眉,想起了诏狱里面过得风生水起的张兴远。这几日,他没少给陆浩施压。可是陆浩的胆子被养大了,说话间都有了几分硬气。不多,但足够与他形成掣肘,让他无法对张兴远下手。
“你还真打算借老三的手养着张兴远?”
陆治狐疑地看向周望舒。他不确定是谁跟陆浩说了什么。
“陆治,你敢赌张子慎与张兴远的父子情深吗?”
这话,问得又岂止是张家父子。
周望舒只是静静看着天上的星星。陆治谁也不信,这点他是清楚的,便也不在此事上多言。
陆治一时无话,只是灌了两口酒。他是陆崇的儿子,可是陆渊、陆浩也是。
随着他们几个长大,那点父子亲情倒是更多地摆在明面上,每日早晚请安,时不时一起吃一顿家宴。看上去,一家人其乐融融,可私底下,谁又说得清呢?
见他沉默,周望舒也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望着天边的圆月。
北方的月亮圆起来了,南方的月亮,也该圆润起来了。
清凉的月色笼罩着白术,那一身月白道袍与月色十分相称。他瞧了眼高悬的玉盘,思绪也跟着飘走了。一时看到的似乎是一双多情的眼眸,一时看到的又是娇嫩的唇瓣。
“白先生,天气渐渐凉了,夜里得小心喽。”
顾微朗声吆喝了一嗓子,打碎了周身的月华。
白术便缓缓起身,小心地从梯子上爬了下去。
他不会轻功,想要上屋顶,便只有这一条门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回春谷那一晚后,他就爱上了爬到屋顶上看月亮。不论是初一几不可见的月牙,还是十六的圆盘,他都欢喜不已。只是苦恼阴雨天,或是起了浓雾,天边的月儿就没了踪影,让他心急。
他穿着宽大的道袍,下梯子时,又得当心脚下,又得留意手边,时不时晃一下身子,显得十分生疏。也让一侧看着的顾微跟着心惊胆战了一把。
“白神医,小心些。”
顾微提了两壶酒立在廊下,此时正歪着头欣赏白术的笨拙。
白术终于落地,轻叹一声理了理衣摆,“大公子好。这是又出去偷酒了吧。”
“白先生此言差矣。这是我顾大凭本事赚的。上好的,三白酒!”
顾微晃了晃酒壶,微微扬起了下颌。说到最后不忘把酒壶凑到鼻尖,颇为享受地深吸了一大口酒气,在胸腔里酝酿一番才缓缓吐出。
他嗜酒,不是简单地吃酒,而是把吃酒这件事当成了喝水一样的必不可少的事。
“大公子好本事。在下,先行告辞了。”
白术拱了拱手就要离开,顾微却一个转身拦下了他。
“有件事,想同白先生商量。”提到这儿,顾微眸间闪过一丝担忧。
“是顾老的事情?”
“正是。白先生,失礼了。”
不等白术反应,顾微就拽着他的胳膊,架着他上了屋顶。是对面的屋顶。
“大公子,你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笑话我。我就是个大夫,习学武功也无甚大用。”
白术摇了摇头,坐在一侧的屋脊上。
顾微一扬眉,把其中的一只酒壶递了过去。白术顺手接过,道了谢却并没有喝。
“师父的病最紧要。可不阿堂一时离不得人。”
顾微碰了一下白术的酒壶,自顾自灌了一口,又问,“师父的病情,如何?”
白术抓了把头发,捏着袖口道:“顾老的情况算不得好。你们不可再引顾老动怒了。他年事已高,又身中迟暮,本源已亏,此刻最忌的便是情志动荡。怒则气上,引动肝阳,故而面红目赤;肝属木,肺属金,肝火过旺,便会灼伤肺金,这才引发剧咳。咳久则耗气伤阴,于他沉疴之体,无异于雪上加霜。”
说起顾老的病情,白术也是诸多无奈。这两个徒弟在江湖上都是负有盛名的侠探,侠义之士。可牵涉到自己的师父,都没了分寸。
“我和师弟都是师父养大的,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父亲年纪大了,脾气也十分倔强。我们也不能贸然冲撞,可先生也看到了,僵持三天了,还是没有办法。”
这三日里,顾老房间的茶盏摔了一只又一只,最多的时候,一天摔了三只茶盏。争论的焦点只有一个,到底是谁去回春谷。
想起师徒三人争执的场景,白术有些哭笑不得。
这师徒三个吵架吵得花样百出。
顾微主打一个死缠烂打。脾气温和地进去,对着顾老“师父”“师父”亲切得像是亲儿子。不消半刻钟,立刻就能听到三句话不离“老头”。直把顾明柯气得瞪着眼睛直呼“孽徒”。
顾昭主打一个沉默寡言。顾微说不过顾明柯就喊他劝两句,他就说“师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再催他劝两句,他就说“回春谷山高路远,一路危险重重”。顾微气急了,顾昭就说“那我去吧”。
顾老直接一瞪眼,“不行!你们两个人谁要是去了,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大家都不要过了。”
白术开了几日的去火药方,希望这三位火气可以稍微小一点。
“白先生,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也不想看着我变成孤儿吧!”
顾微长叹了一口气,抬手就是一口酒。
“大公子不必心焦。”白术轻轻一笑,微微抬手,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顾微探头看了一眼,反应过来这几日是有些担心则乱了。
“哈哈,还得是白神医机智过人啊。”
“大公子不必给我戴高帽。事情如何还得看了才知晓。”白术笑着拆了信,抚了抚信鸽,让他自己玩儿去了。
信上只有三个大字“救不了”。
顾微神色一滞,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却还是有些抑郁。
白术收了信纸,想宽慰他两句,思及方才那句变成孤儿,一时张不开嘴。
顾微大手一挥,带着几分洒脱又夹杂了几分悲怆:“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大公子,我会尽力。”白术摸索着手上的酒壶,轻声道。这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多谢。”顾微将最后的烈酒灌入口中,长舒一口气便翻身下去了,不过片刻,人就淹没在了黑暗中。
白术望了一眼手里的酒壶,看了看空旷的屋顶,叹了口气,“果然,靠人人会跑。”
白术边小心翼翼地护着酒壶,边爬到了另外一侧的屋顶,找到上来时的梯子爬了下去。一番折腾出了一身汗,只得回去打了水洗漱一番。
翌日一早,他又抱着青囊去顾老房间诊脉。
顾明柯凝视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这箱子,可是叫青囊?”
“顾老也知道?”白术期待得看向顾明柯,“顾老认得我师父?”
“原来,你是他的徒弟吗?”
“顾老真的见过我师父?”
“也是巧合。我们算是师出同门。只是你师父性子招摇,江湖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顾老捋了捋胡子,眸中满是赞赏。
白术纳罕地挠了挠头,“师父,很有名吗?”
“第一剑神的名号还不够吗?”顾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白术怔了一下,想是他记错了,摸索着青囊有些失落,“顾老,您说的不是我师父。”
“嗯?”顾明柯奇怪地探了探头,拿过腰间荷包里的叆叇,盯着青囊反复看了看。
有了上次金啸尘的前车之鉴,白术主动把青囊往前送了一下,方便顾明柯仔细查看。
顾明柯拍了拍,笑道:“我就说,看了好几日了,怎么能看走眼呢!这就是方君杳的青囊!他医术上不大精通,只是爱看些医书。说起来,这青囊还是去常家换的。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你们这些后生晚辈自然不清楚。”
“啊?”白术微微张着嘴,两眼失神,脑海里重复着那句“方君杳的青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犹豫着开口,“顾老,可是、可是我师父叫杏一啊。”
“哈哈哈,亏你读了那么多的书,识得那么多字,字谜都没有拆解过么?你写写看方君杳的杳是如何写的?”
杳字上为木,下为日,杏字,上为木,下为口。加上后面的一,可不就是一个杳字么?
白术说不清自己心情是如何,只是觉得又好笑又顺理成章。
“他年少时候也爱些隐语文戏,后来年纪大些才罢手。不知情的,不少被他骗了的。”
兴许是想到了旧日的光景,顾明柯脸上多了些笑意,便就这话头,讲起了方君杳年少时的旧事。
白术听完一时颇多感慨,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好。
游历这两年没少听到方君杳的话本,却只当成个神仙人物恨不得供起来,此时才发现他们说的竟然是自己师父,真是惊喜。
可如果方君杳方剑神是自己的师父,那他与周望舒竟然成了同门师兄弟么?
如此想来,世间的事情真是因缘际会自有定数,十分的奇妙了。杏山与常宁相隔千里,他却能与周望舒相识相知,可见古人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是何等的正确!
他一时有些兴奋起来,恨不得立时写一封书信遣人送去京师,让周望舒知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