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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玉门关。

      此关乃大夏控制下西域的最后一座军镇,扼守丝路咽喉,关外便是真正的西域诸国地界。

      高耸的土黄色城墙饱经风沙,旌旗在干燥的风中猎猎作响,关门处车马辚辚,商旅、驼队、士兵往来穿梭,带着一股远离京州的粗粝与繁忙气息。

      一支长长的队伍正行在玉门关的道路上。行在队伍中央的轿辇格外扎眼,青黑色的华美轿身绣着缠枝莲,被深秋的明媚阳光一照,闪耀着淡金色的光芒。而轿杆两头则是挂着鎏金铃铛,随着马车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跟着轿撵后面的则是二十个羽林军,身上的冷甲在太阳照射下闪过寒光,腰间配刀,引得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侧目。

      “欸,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有路过的百姓忍不住压低声音,眼神盯着那辆华丽的轿辇,“这路是往西边走的,瞧这阵仗,可不像做买卖的。”

      旁边有个消息灵通的汉子,闻言只一笑,凑过去悄声道:“你再仔细看看那中央的轿子 —— 缠枝莲绣样配鎏金铃铛,那是亲王规格才有的仪仗,寻常人哪用得起?”

      那汉子继续道,我堂叔在京州城里做绸缎生意,前几日回家省亲时说,圣上已经下了旨,要把昭宁公主许给西域的白山王。”

      “想必那便是护送公主和亲的队伍。”

      “可圣上不是一向疼昭宁公主吗?怎么舍得把她送那么远?” 有人皱着眉叹气,“西域那地方哪比得上京州?过了玉门关就是漫天黄沙,听说连水都得省着用,简直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唉。”对方轻叹一口气,“圣上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揣度的?”

      *

      玉门关的一间客栈。

      “雨廉,殿下不知去哪了,晚膳时辰将至,你快去寻寻。”青鸾面带忧色,拉住正路过的消瘦却挺拔的少女。

      “欸。”那少女转身,露出脸来,端是五官清冽,气质温润隽永。

      这正是林雨廉。

      她早已换下了多日前那身灰扑扑的脚夫行头,穿上了干净的衣物。公主楼景知当初捡到她时,嫌弃她浑身尘土,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便命人将她好好梳洗打理了一番。几番折腾下来,竟是脱胎换骨,显露出她原本清秀的模样,依稀可见穿越之初在京州时的风采。

      林雨廉自那日在嘉峪关附近的荒漠被公主救下,时光匆匆,她竟已在这和亲队伍中待了这些时日。

      她记得清楚,那日自己从商队侥幸逃脱后,因力竭和脱水昏倒在戈壁中,本以为会悄无声息地死在那里,没想到命不该绝。恰逢昭宁公主楼景知——大夏朝太和帝的四女,因厌倦了队伍缓慢的行进和沉闷的气氛,一时兴起,带着几名贴身护卫纵马往前探路,这才偶然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她,将她带回队伍救治。

      不知林雨廉那番孤注一掷的恳求如何打动了她,总之,这位封号昭宁的十七岁公主,最终点头应允她留下。

      林雨廉凭借着自己大学历史地理专业的知识底子,对“大夏”这个在历史长河中留下过辉煌印记的王朝并非一无所知,这也让她更快地理解了自身的处境。

      她很快弄清楚,自己加入的竟是一支和亲队伍。当今庆帝此番送四公主西行,是为履行一桩旧约——原来,早在先帝在位时,便与西域的部落定下盟约,将一位皇室公主许配给其少主。如今,庆帝便是要兑现这份承诺,将这位并非最受宠却也身份尊贵的昭宁公主,下嫁给那位据说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少主。

      了解到这一层,林雨廉私下不免为公主感到忧心:这分明是教科书般的政治联姻。这位公主殿下就是那被牺牲的棋子。

      可是她眼下自身难保,一个“罪户”流民,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林雨廉只想先安稳地跟着队伍,混口饭吃,平安抵达相对繁华的西域王庭。至于以后……或许能寻到机会,想办法重回中原京州,那便是后话了。

      毕竟她现在无所依靠。

      林雨廉放下手中的什物,快步走出客栈。她略一思忖,便朝着玉门关的城墙走去,果不其然,在城墙之上,她看到了城墙上远眺的身影。

      林雨廉慢慢爬上城墙,风吹拂过她的脸庞。

      此时日头已然偏西,一轮血红残阳缓缓坠入戈壁尽头,赤金光辉混杂着赭红,如同将熔铁泼洒于天幕。远处的沙丘如同伏兽背脊,被残阳镀上暗金。风卷着黄沙划过,日头沉入地平线,天幕暗去几分。

      或许是林雨廉不小心发出了些声响。独自远眺的公主竟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是你啊。”楼景知秀眉微微蹙起,像是有些不耐,“你是来找我回客栈的吗?你先回去罢。”

      出乎意料的,对方竟走过来没有继续劝她,而是站在她的身边,和她并肩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林雨廉微微一笑,朝昭宁公主道,“如此景象,殿下也曾见到过吗。”

      楼景知一愣,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在惊讶她的举动,但沉默片刻后,楼景知摇了摇头。“......自我出生便在京州,这些只在画本上见过。”她声音淡淡,还带着几分惆怅。

      听到这话,林雨廉心中不由升起些许怜惜,昭宁公主出生于深宫之中,所见不过四方宫墙,所闻无非礼法规矩。这般壮阔苍茫的天地,对她而言,怕是连梦中都难以勾勒。

      “京州繁华,雕梁画栋,自是极美。”林雨廉声音轻柔,“可这天地之大,又何止京州一隅。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塞北风雪。”

      她侧过头,看着公主被暮色勾勒的侧脸,那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与骄矜的眉眼,此刻在夕阳余晖中竟显得格外柔和。

      “但殿下可知。或许这之下暗藏着无数的危机。”林雨廉淡淡道,她想到了自己的遭遇,遭遇沙暴,沙漠中跟着商队渴求自由的流民......在壮丽山河之下又是怎样的场景?

      楼景知听闻这话,只微微一怔。

      “林雨廉,”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里少了些许惯常的淡漠,“你说话……倒不似宫中那些人无趣。”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将你留下?”公主淡淡问。

      林雨廉心头微动,诚实地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道楼景知是如何想的。

      两人对视一眼。

      楼景知忽然偏过了头,只留给她一个优美侧脸,“罢了。”她声音里带了几分任性,“等哪天心情好了,再告诉你不迟。”

      林雨廉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沉默地和她一起注视着远方的一切。

      而她心中油然而生的,除了对于这片天地壮阔的敬畏,更多的是如潮水般涌来的茫然与痛苦。西出玉门,便是真正的西域了。前路茫茫,她这个异世之魂,将飘向何方?

      她怕自己终究离不开这片西域,永远困在黄沙漫天的异乡。她怕生死未卜,不知明日是沦为路边枯骨,还是遭遇其他不测。她更怕商队的人认出她这个逃奴,届时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

      穿越至今不过数月,却已历尽家破人亡、沦为罪户、发配边陲、险死还生。

      这一连串的变故来得太快太猛,让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此刻站在这象征着离别与未知的关隘上,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攫住了她。

      她所有的现代知识,或许在这里毫无用处;她所有的挣扎,在这苍茫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可笑。她就像一粒被狂风卷起的微小沙尘,不知将会落在何处。

      “殿下,外面风沙大。您还是回客栈里吧。”

      静静等待许久后,林雨廉出声道。

      楼景知恍若未闻,只怔怔盯着眼前壮阔的戈壁落日景象。她呢喃。

      “如此大好河山……”

      林雨廉也沉默了,与她一起并肩立于玉门关上。暮色为芸芸众生都镀上一层金边。风沙猎猎,拂起额前碎发,两人身影被投射在这黄沙戈壁上。

      周遭沉寂,只剩下与这苍茫天地相融的寂寥。

      *

      而就在一行人离开玉门关的午后,戈壁的天空却失去了昨日的澄澈。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一名哨探翻身下马,快步来到队伍前,抱拳急报道:“启禀殿下,西北天际有异,黄雾弥漫,似有黑沙暴将至,请殿下早作防备!”

      羽林卫统领赵烈闻言脸色一变,立刻上前道:“殿下,黑沙暴凶猛,需即刻寻找背风处扎营,加固辎重!”

      楼景知眉心微蹙,沉吟片刻后道:“传令下去,就地寻找背风处扎营,所有辎重车辆首尾相连,围成屏障,速速行动!”

      命令一下,整个队伍立刻忙碌起来。然而风沙来得比预想的更快更猛。

      起初,远方天际仅泛起一抹暗黄,不一会便迅速晕染开来。转瞬之间,那抹暗黄便化作一头狰狞的巨兽,翻滚着,咆哮着,从地平线那头席卷而来,气势磅礴,不可阻挡。

      狂风如万马奔腾,裹挟着无数沙砾,如锋利的刀刃般狠狠砸向这支行进在戈壁中的队伍。

      太阳被厚重的沙尘吞没,白昼瞬间沦为昏暗的黄昏。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土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下无数细小的刀片,割得喉咙生疼,令人难以忍受。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黄色和黑色,视线被压缩到极致,几步之外便什么也看不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凝固,时间也为之停滞。

      林雨廉在轿中坐不住了。

      车帘被狂风灌得猎猎作响,缝隙里钻进来的沙砾打在舆图上。她攥着舆图的手越收越紧,再顾不得其他,猛地抬手掀开轿帘。

      刚探出头,一股夹杂着沙砾的狂风便迎面砸来,呛得她剧烈咳嗽,眼睛也瞬间睁不开。她慌忙用衣袖护住口鼻,眯着眼看向营地:帐篷的帆布被撕裂成条,像破布一样在空中狂舞;几名士兵正死死拽着一匹受惊的马,马蹄蹬起的沙尘几乎将他们埋住。

      赵烈攥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泛白,突然指向营地东侧:“你看!那边的辎重车快被吹翻了!”

      林雨廉顺着看去,果然见三辆装着水囊的车正被狂风推着往沙丘下滑。她立刻道:“我去帮她们!”

      说罢,她便顶着风沙往辎重车的方向跑。沙砾打在背上,每一步都要费尽全身力气。

      好不容易将辎重车固定好,林雨廉直起身想喘口气,却突然被赵烈拉到一旁。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天际突然传来更刺耳的呼啸——第二波沙暴竟比先前更迅猛,像翻涌的黄色巨浪,瞬间就压到了营地上空。

      林雨廉只觉一股蛮力从背后撞来,整个人踉跄着往轿子方向扑去。风沙迷得她睁不开眼,只能凭着记忆抓住轿帘,跌跌撞撞钻了进去。

      可轿内早已不是避风港:帆布缝隙里灌进的黄沙铺了一地,烛火被卷进来的风扑得只剩一点火星。

      她刚想抬手拂去脸上的沙,轿帘突然被人从外狠狠掀开!

      一股冷意瞬间缠上脖颈——冰凉的刀刃贴着她的喉咙,力道刚好用到让她不敢动弹。

      林雨廉瞳孔骤缩,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来人:全身裹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同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敢出声,就杀了你。”

      黑衣人的声音嘶哑低沉,是刻意被压低过的。

      林雨廉喉结滚动,刚想挣扎,手腕就被对方死死扣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蒙面人拽着她往轿外拖,狂风瞬间灌满她的衣领,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就在她被拖出轿门,半个身子已跌入狂风中的刹那。

      “放肆!”

      一声冷叱破开风沙,伴随着凌厉的剑鸣!

      黑影如电,楼景知不知何时已至近前,她发髻散乱,满脸沙尘,唯有那双凤眸出奇明亮。而她根本不给马贼反应的时间,长剑已然出鞘,剑尖划破浑浊沙尘,带着尖锐的啸音,直取马贼面门。

      马贼显然没料到公主竟在此时突然出现,且来势如此迅猛,下意识将林雨廉往身前一挡,想以此作为盾牌。

      楼景知眼神一凝,攻势不收反增,却在剑尖即将触到林雨廉衣襟的瞬间,手腕巧妙一翻,剑身贴着林雨廉的侧颈划过,“铛”的一声格开马贼持刀的手臂,同时左腿狠狠踹向马贼腰腹。

      这一脚势大力沉,马贼闷哼一声,被踹得向后踉跄,钳制林雨廉的力道骤然一松。

      林雨廉只觉颈间一凉,随即束缚解除,她在危机关头速度极快,顺势向前一滚,脱离两人混战的地盘。

      而几乎在马贼后退的同一刻,昭宁公主手中的剑已如毒蛇般跟进而至,她根本没想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剑光如练,直刺而出。

      “噗嗤——”

      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在狂风的呼啸中显得异常沉闷。

      剑尖精准地没入了马贼的胸膛,透背而出。

      马贼的动作瞬间僵住,蒙面巾上方的眼睛猛地瞪大,他张了张嘴,一股暗红的血液涌出,陡然间已经断了气。

      昭宁公主面无表情,手腕一拧,猛地抽回长剑。

      林雨廉死里逃生,顾不上害怕和恶心,就被昭宁公主的一剑封喉给弄傻眼了。

      好一个……

      黛玉一剑捅马贼。

      还没来得及喘息片刻。

      林雨廉眼角余光便瞥见另一道黑色身影如鬼魅般从狂沙中显现,手中的兵刃准备刺入楼景知的胸膛。

      “小心身后!”林雨廉立马大喊道。

      楼景知眼神一凝,准备抽剑反击,但她离马贼几乎没有距离,挥剑格挡已是不及,电光火石之间,林雨廉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猛地扑向马贼。

      马贼也没料到林雨廉竟会突然撞向自己,而这一举动,为楼景知争取到了那致命的一瞬。

      “锵!”

      长剑出鞘,楼景知朝着那被林雨廉暂时钳制的马贼,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刺!

      “噗!”

      温热的液体溅了两人一手。马贼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

      几乎就在同时,天地间最后一点微光也被吞噬,第三波、也是最猛烈的一波沙暴如同巨大的海啸般轰然压下!

      “呜——呜——呜——!”

      狂风发出了毁灭般的咆哮,飞沙走石,天地彻底陷入混沌。林雨廉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拍在身上,手中的短剑脱手,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卷起。口鼻瞬间被沙土灌满,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最后的感觉是身体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剧痛传来,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喂!”

      “喂!”

      “林雨廉?”

      “林雨廉。”

      “林雨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唤醒了林雨廉的意识。

      “……”林雨廉艰难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满眼的黄沙走石,而是风暴过后的澄澈夜空。

      秋季银河横贯天际,壮丽璀璨地令人屏息。

      林雨廉静静欣赏几秒,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早就丢了小命,到了天堂。直到看到一旁的身影,才有种尚在人间的实感。

      对方平日精致的脸庞此时沾满了风沙,堪称灰头土脸。

      而高贵的公主殿下正毫无形象地蹲在沙子中,对着两块黑石头和一簇干柴大眼瞪小眼。

      她最起码尝试了不下八种办法,折腾了半晌,而那簇干柴依旧躺在那里,无声地嘲笑着这位显然缺乏野外生存经验的天潢贵胄。

      “咳……咳咳……”林雨廉撑着手臂试图坐起,视线有些模糊地落在那个跟打火石较劲的身影上。

      “咳咳咳……殿下……”林雨廉感觉自己口腔鼻腔全灌满了黄沙,但还是努力挣扎着开口。“要不要让草民试一试?”

      那正专注于跟打火石斗争的公主闻言,欣喜地朝她望过来,凤眸在沾满沙尘的脸上依旧明亮。

      “林雨廉,你醒了?我还怕你死了。”

      明明是关切的话说得对方说的直白又别扭。而那份欣喜几乎没停留两秒,眉头又拧成了麻花,语气里带着懊恼。

      “醒了正好,快来看看打火石如何点着火!”

      林雨廉嘴角抽搐,挣扎着回以一个虚弱又命苦的微笑,向他示意自己后背麻了一时间爬不起来,只能劳烦尊贵的殿下屈尊把火石递给她。

      “咳咳咳……殿下,劳烦把火石递给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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