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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景德镇。

      这座被称为“瓷都”的城市,被窑火煅烧了千年。辉光与烟火气,最终都沉淀进了城中心的花园弄。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混合着昨夜残留的湿气与今日新生的烟火,给古老的街巷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缝隙里倔强地生长着青苔,踩上去带着微凉的湿意。

      巷弄里,辘轳车有节奏的嗡鸣声早已响起,与偶尔传来的瓷片碰撞的清脆之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无数个与瓷有关的故事。

      “听说了吗?出大事了!”一个提着菜篮子的阿婆,眼角堆满了岁月的纹路,凑到相熟的瓷器店老板跟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店老板正拿着鸡毛掸子拂拭着博古架上的瓷器,闻言动作一顿,“能没听说嘛!老窑口那边……唉!”他摇着头,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惊疑不定,“一大早就在传,吓死个人。”

      “说是刚发现了个死人!”

      另一个凑过来的中年男人接口道,他穿着工装,像是附近作坊的工匠,神情紧张,压低了声音,“最邪乎的是,那人身上……长满了碎瓷片子!听说密密麻麻的,看着就瘆人!”

      “老窑口……碎瓷盖身……”阿婆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深深的恐惧,挎着篮子的手都有些抖,“这、这不会是应了那句老话吧?‘窑旺需血祭,瓷成覆骨寒’……早年间,那可都是有活人祭窑的传说啊……”

      “活人祭窑”四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碎瓷,骤然划破了清晨湿漉漉的空气,也让不远处一个刚刚从早餐摊买了豆浆油条、正倚着一辆黑色摩托车的身影,微微顿住了动作。

      这人正是焰璃。

      一年前,她在城西那座荒草丛生、几乎被遗忘的明代葫芦窑旁醒来,记忆如同被窑火彻底焚烧过的窑室,只剩一片空白而灼热的灰烬。没有过去,没有来历,仿佛凭空出现。

      只有一种对陶瓷近乎本能的、刻入灵魂的亲和力,让她在这座瓷都扎下了根。她靠着对火候、釉色、胎土近乎妖孽的直觉和天赋,在城西一家名为“琉火阁”的手工作坊做顾问,偶尔也自己烧制些器物,在这个圈子里,有了点神秘的名声。

      但这份天赋,伴随着无法言说的诡异。每当她全神贯注地感受陶瓷的质地、温度,或是试图捕捉其深处可能蕴藏的历史印记时,她的左手,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种非人的、晶莹剔透的琉璃质感,皮肤下的骨骼脉络仿佛都变成了半透明的琉璃材质,在光线下折射出微弱而奇异的光泽,仿佛这只手本身就是一件精心烧制、拥有生命的琉璃艺术品。

      这变化来得悄无声息,退去时只留下一丝浸入骨髓的冰凉的异样感。这是她深藏心底、拼命想要弄清楚的秘密。

      此刻,听着街坊们压低声音、却难掩惊惶的议论——废弃老窑口、离奇死亡的尸体、长满碎瓷、活人祭窑的古老传说——焰璃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像是有一条冰冷的蛇在脊背上蜿蜒。

      她身上这诡异的琉璃化,还有那座她莫名醒来的、同样废弃的葫芦窑……这些原本孤立存在的谜团,似乎都被“碎瓷长身”这个血腥、离奇、近乎魔幻的事件,猛地串联了起来,指向某个黑暗的核心。

      一种近乎本能的、野兽般的直觉,像黑暗中骤然点亮的窑火,在她心头炸开——这事,跟她有关。

      那冰冷的、仿佛从皮肉里生长出来的碎瓷,那邪异的仪式感,指向的或许正是她这个不该存在于世的“异类”。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巷弄清晨的相对宁静。两辆警车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红蓝光芒,速度极快地穿过巷口,卷起地上的些许尘埃,毫不迟疑地朝着老窑口遗址的方向冲去。尖锐的声音像冰冷的刀子,划破了瓷都清晨略带慵懒的宁静,也瞬间斩断了焰璃翻涌的思绪。

      她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将手里还没喝完的豆浆和剩下的油条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利落地翻身跨上那辆线条硬朗的黑色摩托车。

      钥匙扭转,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咆哮,仿佛沉睡的野兽被唤醒。车身如离弦之箭般窜出,迅速汇入逐渐苏醒的城市车流,不远不近地跟上了前方疾驰的警车。

      ----

      五分钟后,老窑口遗址。

      废弃的龙窑像一条死去的巨蟒,沉默地匍匐在偏僻的山坳里,窑砖斑驳,爬满了岁月的苔藓和干枯的藤蔓,杂草丛生。此刻,这片往日寂静的荒地却被打破了宁静。

      现场已经被警方控制,拉起了明黄色的警戒线。警戒线内,穿着制服和蓝色勘查服的人员步履匆匆,低声交流,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法医周微戴着口罩和护目镜,蹲在尸体旁,手中的勘查工具小心翼翼,但紧锁的眉头显示出她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难题。刑侦队长沈埴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双臂环抱,面色冷峻如铁,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现场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焰璃将摩托车停在更远处一个废弃的堆料场旁,自己则借助地形和杂草的掩护,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一处能俯瞰整个现场的低矮断墙后。她屏住呼吸,将自己融入环境的阴影里。

      从这里,她能清晰看到中心区域——那里架起了强光勘查灯,惨白的光线冰冷地照亮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也无情地照亮了那具被无数碎瓷覆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躯体。

      有些地方的碎瓷釉色诡异交融,泛着一种不祥的琉璃质感的光泽,而更多的地方则是粗粝的、带着气泡和裂纹的失败品质感。碎片与碎片之间的缝隙里,隐约可见已经瓷化的、呈现出诡异蜂窝状孔洞的皮下组织,挑战着观者的心理极限。

      一张男人的脸,大半部分已经被大小不一的碎瓷覆盖,如同戴上了一张狰狞的陶瓷面具。仅存的一些皮肤也呈现出一种高温灼烧后的僵硬瓷化状态,失去了所有生机。他双目圆睁,瞳孔扩散,里面凝固着某种极致的、无法言说的惊恐,这与嘴角那丝诡异的、仿佛带着某种扭曲满足感的微笑形成了无比骇人的对比。

      她调整呼吸,将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风中飘来的、断断续续的对话碎片。

      穿着橙色环卫马甲、脸色煞白如纸的李大爷,被一名年轻警员搀扶着坐在石墩上,“我……我早上四点多来这块儿,清、清垃圾……天蒙蒙亮,就看见那儿……那儿躺着个影儿……”他伸手指着发现尸体的位置,手抖得厉害。

      “周围有没有别人?”

      “没、没别人!我还以为哪个喝多了躺这儿了,怕他着凉,就、就过去想喊一声……”

      李大爷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走近了拿手电一照……我的亲娘诶!那脸上、脖子上、身上……全是……全是碎瓷片子!亮汪汪的,扎在肉里!跟、跟个刺猬似的,可那又不是刺……是瓷啊!”

      他猛地灌了一口冷水,缓了口气才继续,“给我魂都吓飞了!连滚带爬跑回街口,碰上老王,一块儿壮着胆又过来瞅了一眼……这才、这才报警……太吓人了,警察同志,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

      沈埴默默听着,眼神扫过大爷指的方向。

      法医周微蹲在尸体旁,护目镜后的眉头越拧越紧。她手中的勘查工具几次举起又放下,显然遇到了极其罕见的难题。她示意沈埴靠近,声音透过口罩:

      “沈工,这具尸体至少有三处重大疑点。”

      “第一,死亡时间与物证年代的矛盾。”

      她指向那些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的碎瓷片:“根据尸僵、尸斑和角膜混浊度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发生在最近6-8小时内。这意味着,他是在今天凌晨左右死亡的。”

      她话锋一转,镊子尖轻轻点在一片釉色鲜亮、仿佛还带着窑火的青瓷碎片上:“但是,你看这片,还有这几片……它们的釉面光泽、胎体状态,尤其是这种‘火气’,都指向它们是刚刚出窑不久,甚至可能就在几小时前烧制完成的。一个刚死的人,身上怎么会嵌入理论上刚刚烧好的瓷片?这时间线对不上!”

      “第二,瓷片嵌入模式的反常。”

      这是最让她感到悚然的地方。她用强光手电聚焦在一片嵌入死者肋部的碎瓷边缘。

      “看这里,瓷片与皮肤组织的接合方式。创口边缘的组织有明显的向内卷曲、包裹的趋势,而非被外力强行撕裂、穿透的形态。微观上看,甚至能看到部分新生肉芽组织试图沿着瓷片边缘生长的迹象……这太诡异了。这不像是由外而内嵌入的,反而更像是由内而外……‘生长’出来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周微站起身,环顾了一下杂草丛生的废弃窑址,语气异常肯定。“尸体被发现时姿态过于平整,周围没有挣扎、拖拽的痕迹”

      她指向尸体下方及周围的地面:“土壤干燥,除了环卫工人和早期发现者的脚印,没有提取到属于死者的新鲜带血足迹。如果是在这里遭受如此残酷的袭击,现场绝不可能如此‘干净’。”

      她看向沈埴:“综合以上三点——矛盾的时空证据、违反物理规律的创伤形态、以及完全缺失的关联现场痕迹——目前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人是在别处,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经历了这一切,然后被移尸到此。”

      周微的结论让周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这时,一个年轻警员拿着一个证物袋和平板快步走到沈埴身边。

      "沈队,DNA对比结果出来了。死者赵志强,52岁,邻省来的古董贩子,专收冷门窑口的民俗古物。根据旅馆登记和车票信息,他三天前到的景德镇。"

      一个外地来的、专营偏门古董的贩子。这个身份立刻为案件注入了新的可能——是交易纠纷?是黑吃黑?还是……

      “查!”沈埴立刻下令,“查他这些天在景德镇的活动轨迹,网络记录,接触过什么人,一个细节都别放过!”

      就在手下警员领命而去,现场勘查工作仍在继续的间隙,一个身影悄然穿过外围的警戒线,走到了沈埴附近。

      “你们知道活人祭窑和人瓷吗?”焰璃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事实的冷静,她看向沈埴。

      沈埴霍然转身,焰璃迎着他的目光,抬手指向那具被碎瓷覆盖的尸体,:“这案子,你们按常规思路查不下去。让我加入,我能告诉你们,这背后牵扯的是什么。”

      沈埴眉头紧锁,审视着眼前这个言语惊世骇俗的女人。她的眼神太过镇定,语气太过笃定,但“活人祭窑”、“人瓷”这些词汇,与他所信奉的科学与证据格格不入。

      “焰璃小姐,”他的语气冷硬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的想法很离奇,但我们警方办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是逻辑链条。你的这些……民间传说和臆测,不足为凭。请不要干扰我们执行公务,立刻离开现场!”

      他的拒绝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焰璃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拒绝的意外或恼怒,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她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转身,沿着来路向外走去。

      然而,就在她走出三四步远,背对着沈埴和忙碌的现场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头也不回地抛下了一句话,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连那些碎瓷里,至少混杂了三种不同明代民窑才特有的、早已失传的‘落灰釉’配方都没看出来,还谈什么真凭实据?”

      她的语速不疾不徐,内容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

      明代民窑、失传的落灰釉配方?! 周微猛地抬头看向那些碎瓷,她注意到了釉色的细微差异,但还没来得及做如此精密的年代和工艺判定!而这个女人,仅仅是远远看了几眼?!

      “站住!”沈埴脸色骤然一变,猛地追出几步,“你说清楚!什么落灰釉?”

      但回应他的,是摩托车引擎骤然爆发的轰鸣!

      焰璃已经跨坐在她那辆黑色摩托上,戴好了头盔。她侧过头,透过护目镜看向追来的沈埴。虽然看不清眼神,但沈埴分明看到,她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勾勒出一抹了然于胸、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弧度。

      目的达到。

      紧接着,她猛地一拧油门,摩托车如同挣脱缰绳的烈马,狂飙而去,瞬间消失在道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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