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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下琴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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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夜宴,流光溢彩。
夜色如墨,而东宫却灯火通明,宛若白昼。千盏明灯高悬,流苏垂坠,金光闪闪。红烛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将整座大殿映得富丽堂皇。琉璃盏内,琼浆玉液泛着诱人的光泽。珠帘半卷,露出内殿深处的奢华。
宁殊坐在末席,如明月落入凡尘,与周遭的奢华格格不入。他一袭月白长袍,简洁素雅,在这满殿金碧辉煌中显得格外清冷。青丝如瀑,用一根玉簪松松束起,几缕发丝散落在肩头。面容清俊如玉,眉目如画,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
他能感受到无数目光——好奇的、轻蔑的、还有一道始终锁定在他身上的、灼热而危险的视线。
“听说这就是宁国三皇子,果然生得一副好皮囊。”
“可惜啊,沦为质子,再美又有何用?”
“嘘,小声些,别让殿下听见。”
窃窃私语在殿内响起,有人掩唇而笑,有人摇头叹息,更有人用一种看戏的眼神打量着他。那些目光如刺,扎在他的背上,但宁殊面色不变,只是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殷天傲高坐主位,把玩着酒杯,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那道月白身影。
他身着玄色蟒袍,肩宽腰窄,气势如山。剑眉星目,五官深邃立体,透着与生俱来的霸道与威严。手中的酒杯在指间转动,映着烛光闪闪发亮。但他的注意力全不在酒上,而是专注地凝视着末席那个清雅如仙的身影。
“宁三公子。”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磁性,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喧哗。
满殿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主位。殷天傲缓缓放下酒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素闻你琴艺卓绝,不知本王可有耳福?”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静得落针可闻。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这场好戏的开场。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宁殊身上。那目光里有同情,有嘲讽,更有看好戏的期待。
“这是要当众为难人家啊。”
“质子就是质子,哪有拒绝的道理?”
“可怜见的,堂堂宁国皇子也会沦落至此。”
有人低声议论,有人幸灾乐祸,更有人摇头叹息。但更多的人是在等待,等待看这个传说中的宁国三皇子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刁难。
宁殊缓缓起身,动作优雅从容,如行云流水。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向主位深深一礼。
“蒙殿下不弃,宁殊献丑了。”
声音清澈如泉,不卑不亢,既没有谄媚讨好,也没有愤怒不满。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雅集,而他是受邀而来的贵客。
侍从很快抬来一张古琴,琴身乌黑发亮,弦如银丝。宁殊走到琴前,轻抚琴身,感受着这古老乐器的温润质感。
当他的指尖抚上琴弦时,整个大殿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琴音初起,如清泉流淌,月照松林。音符如珠玉般从指尖流淌而出,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杂音。在这奢华喧嚣的大殿里,这琴音如一股清流,洗涤着每个人的心灵。
渐渐地,曲调转为苍茫,似有金戈铁马之意,却又在铮铮之中,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与悲凉。
音律开始变化,从清澈转为雄浑,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又如孤雁南飞,透着无尽的沧桑与孤寂。这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曲子,却胜过千言万语。
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无法言说的故事。
那故事里有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有离别时的依依不舍,有故国的山河破碎,也有心中不灭的希望之火。每一个音符都承载着重量,每一段旋律都在倾诉衷肠。
殷天傲凝视着抚琴之人。烛光在宁殊如玉的侧脸上跳跃,长睫低垂,神情专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质子,而是超脱于这浮华宴席之外的谪仙。
琴音环绕,宁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空灵的气质。他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如蝴蝶翩翩,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优雅的韵律。烛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他看起来不似凡人,更像是误入人间的仙人。
然而,殷天傲锐利的目光很快捕捉到了异常——宁殊抚琴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快地、极隐蔽地扫过他王座后方悬挂的边境舆图。
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极其细微,如果不是殷天傲一直在观察,根本不会注意到。宁殊的目光在舆图上停留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但那专注的神情出卖了他的真实意图。
果然不是个安分的。殷天傲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轻抚着酒杯的杯沿,心中暗自盘算。表面上看,宁殊只是在专心抚琴,但实际上却在暗中观察着大殿的布局。这个看似柔弱的质子,心思比想象中要深沉得多。
一曲终了,琴音袅袅而止,满堂喝彩。
“好!好琴艺!”
“真不愧是宁国三皇子,这琴技当真了得!”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掌声如雷,赞叹声此起彼伏。就连那些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大臣们,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琴艺确实精湛绝伦。
宁殊起身,收回按在琴弦上的手,微微躬身。
“雕虫小技,贻笑大方。”
话虽谦逊,但语气中却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自信。他知道自己的琴艺如何,也知道刚才那曲子的效果。
殷天傲抚掌而笑:“好!当赏!”
他的笑容看起来豪爽大方,但眼底却闪过一抹深不可测的光芒。随即,他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
“本王听闻宁国有张《边塞秋风图》,公子可曾见过?”
这个问题让殿内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刚才还在为琴艺喝彩的大臣们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个人都明白,这绝不是一个随意的询问。《边塞秋风图》画的是两国边境地形,这样的问题充满了政治意味。
宁殊抬眼,与殷天傲目光相撞。
那一瞬间,空气中似乎有电光火石般的交锋。两双眼睛对视,一双深邃如渊,一双清澈如水,却都带着各自的算计与试探。
在那双深邃的凤眸注视下,他平静回答:“回殿下,此图描绘的是百年前的边关,与如今地貌早已不同。殿下若感兴趣,宁殊愿为您临摹一幅《秋山访友图》。”
声音依然清澈平和,仿佛刚才的问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聊。他巧妙地避开了《边塞秋风图》的敏感话题,转而提出画《秋山访友图》,既表现了才艺,又规避了政治风险。
四两拨千斤。
殷天傲深深看着他,心中对这个回答既意外又赞赏。这个质子不仅琴艺精湛,反应也极其敏捷,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下依然能保持冷静,给出如此巧妙的回答。
忽然大笑:“好!本王等着你的画!”
笑声爽朗,但眼神却更加深邃了。他举起酒杯,向宁殊遥遥一敬,仿佛在说:这一局,算你过关了。
退回座位时,宁殊垂眸掩去眼中的凝重。
步伐依然优雅从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短短几句对话有多么危险。一个不慎,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殷天傲比他想象的更敏锐、更难缠。
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狂傲不羁的太子,实际上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刚才那个关于《边塞秋风图》的问题,绝不是随口一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试探。
而殷天傲把玩着酒杯,心中的兴趣愈发浓厚。
他轻抿一口酒,余光依然锁定在那道月白身影上。今晚的这场较量让他对这个质子刮目相看。表面上的柔弱温顺,掩盖不了内心的机敏与坚韧。
这只金丝雀,不仅歌声动听,爪子也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