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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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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周一清晨的薄雾,像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色纱幔,低低地笼罩在公寓楼之间。空气又湿又冷,带着一股子河水和旧砖石的味道。
裴应站在自家公寓楼门口,压不住心底那点莫名的雀跃。她今天特意早了十分钟,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到顶,露出里面熨烫平整的白衬衫,连平时总是扯得松垮的领带,也难得地系得规整了些。
不远处传来皮鞋轻叩石板路的声音,清脆,有节奏。裴应的心跳跟着那节奏快了半拍。抬眼望去,薄沁妍从隔壁栋的门厅里走出来。
“枫叶开始红了。”,两人自然而然地并肩,踩在石板小径。脚步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秋冬季节走这里舒服些。”薄沁妍的声音混在雾里。
雾气渐渐被初升的太阳撕开些口子,阳光变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透过已经开始泛红的梧桐树叶,在依旧挂着露珠的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伦敦的秋天,倒是比黏糊糊的夏天有意思。”裴应没话找话,视线扫过湖边一张空着的红色长椅,椅背上似乎刻着些模糊的字迹。
薄沁妍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去年深秋,我在这张椅子上坐过一会儿。”她的声音轻了下来,“那天的雾比现在浓得多,对面的桥影都看不见。”
裴应问到:“后来……雾散了吗?”
“没等到散,”薄沁妍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大衣上冰凉的牛角扣,“爷爷来了电话,催我回老宅喝下午茶,说有重要的客人。”
话语有着不易察觉的无奈。裴应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脚下湿润的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这种陪伴的静谧,此刻比任何言语都让人安心。
毫无预兆地,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是伦敦典型那种像撒盐似的、沾衣欲湿的毛毛雨。裴应下意识就想脱下外套,手刚碰到拉链,却见薄沁妍已经从随身携带的提包里拿出了一把小巧的折叠伞,“啪”一声撑开,恰到好处地将两人都罩了进去。
“前面有家咖啡馆,”薄沁妍指了指雾气中一栋若隐若现的白色尖顶建筑,“去避一避吧。”
那是间典型的英式咖啡馆,木质门框上挂着块黑色招牌,写着 “Mrs. Higgins”。推开门,暖烘烘的香气扑面而来,混合着烤司康饼的黄油味和红茶的醇厚。
店里人不多,靠窗的位置坐着两对老夫妻,正低声聊着天,手里捧着印着碎花的茶杯。
推开门,暖烘烘的香气裹着人声扑面而来。穿格子围裙的侍者立刻迎上来,笑着说:“Chinz,还是老位置?伯爵茶加奶,配一份司康饼?”
“再加一杯美式,不加糖,” 薄沁妍没看菜单,直接报出需求,然后侧过头看裴应,“司康饼要配草莓酱还是淡奶油?”
裴应还没反应过来,侍者已经记完单:“两份司康饼,一份配草莓酱,一份配淡奶油。”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薄沁妍拿出皮质封面的书,她的目光落在门口。
裴应抬头,看见个穿同校校服的男生走进来,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手里拎着个运动包,显然是刚结束晨练。“Chinz!”
男生笑着走过来,熟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刚跟马术社的教练聊起你,说你上周那场障碍赛拿了第二,怎么没继续冲第一?”
“下周要考物理,没时间练,” 薄沁妍的笑容自然,没半点敷衍,“等考完试再跟你比一场,上次你那匹白马还没服我呢。”
男生聊了几句便告辞了。显然是同校的熟人。
“George 是马术社的社长,” 薄沁妍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解释,“他家在肯特郡有马场,上次美术社拍外景,还是他帮忙借的场地。” 她翻开书。
裴应没说话,心里却豁然开朗 —— 原来薄沁妍就算被家族规矩困住,是在规矩里找自己的机会一步步搭建爬出规则的梯子。
“沁妍!” 秦舒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身边跟着陈梨溪,还有个穿浅灰色西装的男生,“刚跟林少爷聊起你,就看见你在这儿!”
“林宇,” 薄沁妍笑着跟男生打了个招呼,“你不是说这周要回香港?怎么还在伦敦?”
“临时被我爸叫去见个客户,” 男生笑着说,“听说你下周要去苏格兰,我家在那边的庄园正好空着,你要是需要住的地方,随时跟我说。”
“谢谢,不过我爷爷已经安排好了,” 薄沁妍的语气客气却不疏远,“等你回香港,记得帮我带盒上环的杏仁饼,上次吃的那盒味道不错。”
男生应了声,跟秦舒舒他们聊了几句便走了。秦舒舒坐在裴应旁边,撇了撇嘴:“你就是太会做人,跟谁都能聊得起来,不像我,看不顺眼的连话都不想说。”
司康饼端了上来。秦舒舒直接拿起一块,抹了厚厚的草莓酱:“这家的草莓酱还是那么馥郁的味道。你不试试看。”
“淡奶油就挺好的” 薄沁妍拿起小勺,挖了点淡奶油抹在司康饼上,咬了一口,眼睛微微眯了眯,像猫吃到了喜欢的零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沁妍,下午艺术课要小考,你准备的怎么样了。”陈梨溪问到。
“知识点我都背全了,只是下午我请假了,要去律师楼处理文件。”想到要处理的一堆文件,薄沁妍也不免揉了揉眉头。
雨不知不觉停了。四人一同走出咖啡馆,重返被雨水洗刷过的清新街道。
通往学校的路上,不时有同学打招呼,有篮球社的成员讨论着晚上的训练,也有辩论社的女生确认着活动时间。
薄沁妍总能恰到好处地停下脚步,微笑着回应几句,分寸拿捏得极好,既显亲切又不拖沓。
秦舒舒凑近裴应,压低声音:“瞧见没?她就是这样,能和所有人保持恰到好处的关系,但真正能走近的,没几个。”语气里带着点作为“内部人员”的微妙自豪。
裴应没接话,只是默默看着走在前面的薄沁妍。秋日柔和的阳光照在她挺直的背影上,那从容不迫的姿态,那无可挑剔的应对,完美得像一幅精心构图的画,却也透着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
下午的时光在图书馆流淌。四点的阳光斜斜穿过高大的窗户,在木质长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裴应面前摊着选课手册,指尖在“经济学”和“艺术史”之间游移,心思却飘得有些远。
走出图书馆厚重的木门,傍晚的凉意扑面而来。而就在不远处的校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刚好在路边停下。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薄沁妍的侧脸。
“上车吧,送你回去。”她的声音透过车窗传来。她已脱了校服外套,只穿着白衬衫,领带依旧一丝不苟,但肩线似乎比早晨放松了些。
裴应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香,司机识趣地将音乐调至几不可闻。裴应的目光落在她手边一份摊开的文件上:“下午的事……还顺利吗?”
薄沁妍没有抬头,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纸张边缘,“和律师确认些条例细节,例行公事罢了。”她合上文件,忽然转过头,浅褐色的眼睛直直看向裴应,带着探究,“你似乎,对我的事很感兴趣?”
这直接的问题让空气凝滞了一瞬。裴应迎上她的目光,没有躲闪,嘴角勾起一抹坦率的笑:“是挺感兴趣。毕竟,能让你从早上那个‘完美模板’,变到现在的样子”
薄沁妍的指尖停顿了一下,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把文件放到一边,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裴应脸上,窗外的夕阳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暖橘色的光晕。“只是些必要流程。”她轻声说,但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动。
“好奇了要问,想做了就做。” 裴应笑了笑,指尖碰了碰车窗,“我向来这样。”
车内的空气忽然变得有点不一样,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落在两人的黑色校服上,映出细碎的光。薄沁妍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很快到了公寓门口。“明天见。”裴应下车。薄沁妍没抬头,只是轻轻 “嗯” 了声。伦敦的晚风带着凉意,却没吹散裴应脸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