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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艺术展举办的周六,伦敦难得地收起了它阴雨连绵的面孔,露出了浅金色的、略显稀薄的阳光。光线透过公寓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亮斑。裴应比平时醒得早,或者说,她昨晚睡得就不太踏实。

      她站在衣橱前,面对一排大多是深色、款式偏向随性甚至有些慵懒的衣服,难得地感到了几分迟疑。手指掠过一件件衬衫和外套,最终停在了一件炭灰色的羊绒高领毛衣和一条剪裁利落的黑色长裤上。不算特别正式,对自己这份莫名的在意感到些许烦躁。

      李程颐倒是兴奋得很,一早就发来一串消息,讨论着穿什么,最后决定和苏意穿同色系的不同款式,暗戳戳地秀恩爱。裴应扫了一眼,没回复,把手机扔回床上。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颇具声望的现代艺术画廊。裴应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阳光下的薄沁妍,穿着一件质感柔软的米白色长裙,外面罩了件同色系的薄款针织开衫,长发松松地拢在一侧,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温柔的轮廓。

      目光撞进了薄沁妍的眼睛。浅褐色的瞳仁里映着晨光,没了那么重的距离感,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转向苏意:“我们进去吧,十点有场关于抽象派的导览。”

      五个人顺着旋转门走进美术馆,冷冽的空气裹着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厅中央挂着幅巨大的印象派画作,色彩浓烈得像泼上去的,苏意立刻拉着李程颐凑过去,小声讨论着笔触。
      秦舒舒故意放慢脚步,跟裴应并肩走在后面,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看什么呢?眼睛都粘人身上了。”

      裴应没承认,只朝前面努了努嘴:“薄小姐对艺术很懂?”

      “她啊,” 秦舒舒笑了笑,声音压得低,“从小被家里逼着学油画,后来又研究艺术史,说是‘贵族必修课’。不过说真的,她是真喜欢,上次我们去看文艺复兴展,她能对着一幅画讲半小时光影。”

      导览在抽象展区开始。

      穿着黑色西装的讲解员站在一幅蓝紫色调的画前,说这幅画叫《束缚与风》,画家用扭曲的线条表现束缚,却在角落藏了抹极淡的白色,象征逃开的风。裴应听得漫不经心,目光总忍不住往旁边飘 —— 薄沁妍站在她斜前方,听得很认真。

      “你觉得这画家是在逃还是在等?”

      忽然,薄沁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裴应猛地回神,发现导览团已经往前走了,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站在画前。薄沁妍的目光落在画上那抹白色上,浅褐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像在琢磨什么。

      “逃吧。” 裴应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太随意,补充道,“线条太乱了,像急着挣脱什么,那抹白看着也像没方向的风,不像在等。”

      薄沁妍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平时看画?”

      “不看。” 裴应坦诚,“就是凭感觉。” 她怕薄沁妍觉得她敷衍,又加了句,“你呢?你觉得是等?”

      薄沁妍没直接回答,只是指了指画左下角的签名

      “这画家三十岁时被家族逼着继承产业,放弃了画画。这幅画是他晚年画的,那抹白的位置,刚好对着他当年画室的方向。”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他不是在逃,是在等自己敢回头的那天。”

      裴应愣住了。她没想到这幅乱乎乎的画里藏着这么多事,更没想到薄沁妍会跟她讲这些。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落在薄沁妍脸上,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了片浅影,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些。

      “下一个展厅是新媒体艺术区,大家跟我来。” 讲解员的声音拉回裴应的注意力。

      一踏入展厅,光线如同被骤然掐断的琴弦,四周陷入一片柔软的黑暗。裴应的脚步本能地顿住,视网膜尚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幽暗,耳边已先一步捕捉到人群低低的、带着惊叹的抽气声。

      随即,真正的景象才如同慢镜头般,在眼前铺陈开来——无数细小的、如同被揉碎的星尘般的光源,自深邃的天顶垂落,无声地缓缓流动、萦绕。

      它们有的像夏夜林间翩跹的萤火,有的如同被遗忘在深海里的月光碎片,在绝对的黑暗中交织、旋转,构成一片浩瀚而迷离的流动星海,将整个空间笼罩在非现实的梦幻光晕里。

      薄沁妍就站在这片星海的边缘。微微仰起的脸庞被流动的光点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些细碎的光芒跳跃在她米白色的裙摆上,宛如撒了一把遗落的钻石。

      那双总是清明冷静的浅褐色眼眸,也仿佛被这温柔的星光浸透,软化成了两泓朦胧的秋水。

      裴应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某种柔软而有力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走到了薄沁妍身侧稍后方,一个光线朦胧的角落。

      薄沁妍似有所感,倏然侧过头来。

      昏昧的光线下,她的面容细节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清晰地、准确地捕捉到了裴应的存在。瞳孔中倒映着流转的星芒,亮得惊人。

      裴应的心跳骤然失序,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她张了张嘴,想说这装置艺术很惊艳,或者问她对光影的看法——任何一句合乎时宜、不会出错的社交辞令。

      然而,所有预先排练好的话语都在触及对方目光的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脱离理智掌控、未经任何粉饰的话,带着她微哑的嗓音,极低地滑了出来,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要湮灭在光点流动的簌簌声中:

      “这光好美,”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牢牢锁住那双盛着星光的眼睛,“你也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懊悔便如潮水般涌上。太突兀了,太不像她会说的话。她等着薄沁妍用礼貌的疏离忽略过去,或者微微蹙起那对好看的眉毛,流露出被冒犯的不悦。

      薄沁妍没这么做,她没转头,也没露出不悦的神情。在变幻的星辉下,裴应清晰地看到,她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像受惊的蝶翼。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有惊讶,有一丝被打扰的细微不悦,还有一点点别的,像小石子跌进深潭,激起了圈真实的、羞涩的涟漪。

      周围所有的声音——苏意她们的低笑,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仿佛瞬间被拉远、模糊,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这个被星尘与阴影包裹的角落里,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以及空气中两人之间无声的电流在窜动。

      薄沁妍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那片流动的星海,只留给裴应一个被柔光勾勒的、线条完美的侧影。

      就在裴应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心脏缓缓下沉之时,一声极轻、极淡,如同羽毛不经意拂过心尖的回应,飘了过来:

      “……谢谢。”

      就这两个字,让裴应的心脏像是瞬间被填满了滚烫的星河。暖流冲遍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有些发麻。她站在原地,看着薄沁妍在星光下的侧脸轮廓,忽然觉得,眼前这片耗费心力营造出的、美轮美奂的星海,与眼前这人相比,竟也黯然失色。

      逛完展,一行人挪到附近的咖啡馆歇脚。坐下没一会儿,秦舒舒搅着杯子里的拉花,像是随口一提:“下周有露天电影夜,放《罗马假日》。沁妍,你之前提过想看来着?”

      薄沁妍端起茶杯,眼睫垂着:“嗯,是有这打算。”她抬眼,目光扫过苏意和李程颐,“你们呢?”

      “去啊!”李程颐抢着答,胳膊碰碰苏意,“她老早就念叨了!”

      裴应心里一跳,赶紧接话,语气尽量装得随意:“我也没事,算我一个。”

      秦舒舒挑眉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低头摆弄手机:“行,订六个前排位子,视野好。”

      各自散去时,天色已经擦黑。

      引擎的低吼在地下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裴应把车利落地倒进自己的车位,熄了火。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仪表盘上残余的微光和她尚未平复的心跳声。下午那句羽毛般的“谢谢”,还在脑子里打着转。

      她下车脚步轻快朝着电梯厅走去时,对面车道滑进来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型优雅沉稳,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离电梯口最近的专属车位上。

      裴应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车后门打开,先踏出的是一只穿着精致浅口高跟鞋的脚,然后是一抹米白色的裙摆——正是薄沁妍下午穿的那条。

      她微微躬身下车,侧脸在停车场略显冷白的灯光下,依旧带着那股子疏离的调调。驾驶座上下来一位穿着制服的司机,恭敬地将一个文件袋递给她。

      薄沁妍就住这儿?这个认知像一小簇火苗,“噗”地在裴应心里亮了起来。她们居然住在同一个小区,下午那种隔着人群和艺术品的遥远感,瞬间被拉近到了同一个地下车库的距离。

      薄沁妍似乎没有注意到阴影处的裴应,她接过文件袋,对司机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另一侧的电梯厅,背影挺拔,步态从容。

      裴应站在原地,没急着去按电梯。她看着那抹米白色消失在电梯门后,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裴应走进去,心情是这段时间以来从未有过的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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