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星辰》浅水精

35、受伤

　　安旭清滢的水眸在江措的脸上游走，她一言不发就只是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一寸一寸的亲吻他的脸颊。

　　受伤的动作未停，她拿着棉签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木兰和多吉被人扶回去处理伤口，安旭抱着江措哭的时候两人都很平静，多吉睁着熊猫眼疑惑木兰为什么不惊讶。

　　木兰嘴角带血，在混战中不小心被打了一巴掌，朝多吉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老朋友脑子不好，但是不知道他的脑子是空的！

　　江措的卧室在一楼，屋子里就只有桌椅板凳床，炉子一直在燃烧将卧室烤的暖烘烘抵挡早春二月的潮冷。

　　卧室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静。

　　江措细细探索这种静，他在很多年里听过神庙里半夜莫名的响声、听过冈仁波齐南麓落雪的声音、听过转山的人五体贴地的声音、还听过雪夜里鞋子和雪地的摩擦声。

　　雪山的静是美的，给他带来的是心灵上的平和，但现在的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江措抬起琥珀色的双眸跟着安旭的动作不停转动，欲言又止。

　　安旭始终不出声，抹药的动作很轻很轻，但身体和脸却紧绷。

　　她被锁在车里，不知道他们打起来的原因，但从一开始大汉说的“钱”之类的词语，她猜想可能是因为钱。

　　人心不足蛇吞象，蛇被撑死，象也死于蛇肚。但江措并不是没脑子的莽夫，他冷静、宽容，内心柔软，不会因为钱和那些人打起来。

　　安旭环视面上青紫的江措，心是又气又疼。

　　她想问江措后不后悔。

　　那年二十三岁从南大回到西藏，一头扎进扶贫工作。

　　那时的江措充满激情，春天时他骑马走遍整个冈仁波齐，脚下的草地为他保驾护航让他能够平安的到达他想去的目的地。

　　夏天他行走在潺潺的河流之间，劲瘦洁净的溪水是他一路行走的之称，他偶尔要翻山越岭去寻找散落在人烟稀少之地的同胞。

　　秋天草原上的青稞丰收，他和扶贫办工作人员进行走访，他们在凉爽的冈仁波齐记录信息以便能够在下一个秋天进行数据对比。

　　冬天整个冈仁波齐都成为一片冰原，有时会有暴躁的狂风朝他们呼啸而去，他们不畏严寒仍在为脱贫努力。

　　草原上的牛羊增多了、马匹增多了，汉人的面庞也增多了，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一些人利用他的聪明才智变得富有，一些人仍以传统的产业为主，人与人之间差距便显现出来了，财富也倾向那些聪明且抓住时机的人。

　　生活上的差距导致某些人心理不平衡，而扶贫办的众人就成为了有些人的出气筒，江措作为布巴族的贡布手当其冲成为那些人第一个笑话和攻击的人。

　　几年来尝遍人情冷暖，她只是想问问面对这些不知足的人，他悔不悔。

　　他明明可以袖手旁观做好他的贡布，接受布巴族人的供给与给养，做一个不染尘俗的雪莲。

　　可他偏偏要给自己找一件苦差，以至于被人嘲讽还被打的满脸、满身的伤。

　　江措不知道安旭的想法，他觉得或许他今天确实有些激动，他不应该对拉其动手，但是看向自己脚上那双沾满灰尘的鞋子，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动手。

　　江措在像今天这样的恶意嘲讽和编排过了很多年了，他被叫做小乞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以前上学的时候拉其就带着其他人欺负他，叫他小乞丐。

　　扶贫的几年里，他都听习惯了，他以为自己能够将心里那些怨恨和戾气藏得很好……

　　他抬眼，安旭依然双唇紧绷，不像平常那样柔软看起来温和。

　　他今天动手，是想把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去遮起来，他不想让安旭知道。

　　他没有好的家世，小时候他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他所在的福利院没有好心人的资助，只依靠政府每年的拨款。

　　整个福利院的小孩加上工作人员就只有55人，福利院两层楼，工作人员挤在一楼的5个房间里，小孩们就分散在剩下的8个房间。

　　江措记忆中福利院里的卧室很小，里面满满当当的住着八个人，里面充满了尿骚味、羊膻味和人的身上特有的臭味。

　　福利院并不宽裕，经常换工作人员，那些人无一例外对他们都没有什么耐心，动辄对他们非打即骂，在吃不饱的福利院里，冬天是最难过的。

　　福利院的孩子每人只有一件厚衣服，当冬天过去他们的厚衣服满是油污、灰尘、尿液和身体上的死皮。

　　他们也因为没有被好好善待脸上、身上都是些陈年污垢和红色的被跳蚤要出来的疤痕。

　　直到江措被选为贡布，他辗转于布巴族内，才过的好一些。

　　布巴族人将他捧的很高也很尊敬他，给他家里最好的吃食、最好的衣物、送他上学，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的心里充满感激。

　　年少时他早慧寡言少语，被其他族的小孩丢石子叫他“小乞丐”“要饭的”他只觉得小孩子不懂事，后来再大一些他才体会到这些人心里的恶意。

　　那些人喜欢看比自己弱小的人露出胆怯、害怕、可怜的神色。

　　江措垂下眼睫，整个人有些暗淡。

　　他的心突然乱了，如果安旭知道他的过去，他该如何自处？安旭会不会因为他过去的不完美而不爱他？

　　他想，安旭一直是光风霁月的，她温柔、善良、优秀、美好，世界上一切华丽的形容词用在她的身上也不为过。

　　他想起小时候满身污垢的自己，他害怕了。

　　他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浓浓的自卑，他一动不动。

　　他的下颌被柔软细腻的手微微抬起，对上一双流光溢彩的双眼：“怎么了？”

　　那双眼纯净的不含一丝杂质，柔和的水光在转动，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略显狼狈，左脸有些红肿，额头微微有些渗血，双眸瑟缩好似在害怕也好似在逃避。

　　午后的阳光是灼人的，它能够照进人的内心深处，除去污浊、晦暗带来温暖，江措觉得自己的心在慢慢被照亮，那些不堪躲进更深处。

　　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没事。”

　　安旭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他的不安、躲闪在她的眼前一览无遗，拉其到底说了什么，让江措变的不自信？

　　她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双眼。

　　“江措，想吃点什么？”

　　江措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拉进，把头倚靠在她的腰身，无比贪念的嗅着她的茉莉香，“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做。”

　　安旭没说话，低下头，江措的发旋长的很正，头顶的正中央，听老人说发旋长在的正，长大了就会当官。

　　她抚了上去，浓密的黑发摸起来很舒服，发丝很硬，发丝硬的人都很固执很能忍耐。

　　半晌听不到她的搭话，但头顶传来的带着珍惜的轻抚让江措无法抬头。

　　门外传来脚步声，走近又走远，卧室里的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江措第一次不知道怎么面对安旭。

　　他想抬头看看她，从她那双眼睛里捉住她些许的情绪，头顶的那只手虽然轻柔但是却让他屡屡想抬头的时候却强势的组织他。

　　“江措，我想喝一些羊肉汤，你可以做给我喝吗？”安旭问道。

　　江措松了一口气，他欢快地笑着，将安旭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等我。”

　　他的笑容带着些讨好，安旭捏了捏他的手，道：“江措，我不喜欢你的这个笑容。”

　　江措脸上的表情僵起来，他无措的拉着安旭的手，双眼慌乱的在她的脸上想找出开玩笑的痕迹。

　　“怎么了。”江措的声音有些颤抖。

　　“江措，下次不要再把我锁在车里好吗？”

　　江措不语，卧室里又静下来。

　　半晌江措道：“旭旭，我去做饭，你在房间里等我。”

　　江措松开了安旭的手，走出了卧室，轻轻的将门关上。

　　“你好，厨房在哪边？”江措淡淡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在西边。”应该是借住在这里的学生，声音很稚嫩。

　　脚步声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