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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来到你的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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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后,又是周一。
上一周,我辞掉了工作,快速处理掉了车子,在租房平台上挂上了转租信息,大致规划了路线行程。我把所有的钱拢了拢,三十来万。
拎着两箱行李箱和一个包包,我出发了。
安检前我匆匆喝下冰美式,想着候机的时候再安心地吃汉堡。没曾想,我刚在大厅找到位置坐下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心慌得我掌心直冒汗,全身冰凉。我明白是因为空腹喝了咖啡,于是着急三两口吞下一个麦香鸡腿堡,拿汉堡回回体力,但一时又被噎住,一口汉堡上不来下不去,急得我眼泪都流出来。
等汉堡落肚,血糖升高,体力恢复以后,我慢慢感觉周身暖了起来。我又拢了拢羽绒服,紧了紧围巾。我的背虚靠着座椅靠背,脑子里竟回想的是,念大学的时候,第一次自己坐飞机去找叶先梸。
我买了特价机票,只拎着一个箱子。小箱子塞得满满的,多半还是给叶先梸的礼物。刚到大学,我就找到一家蛋糕店的兼职,店长会让我们带走没卖完的蛋糕。每次我都要带走很多,除了分给舍友的,剩下的就是我每天的早饭和午饭。
从高考结束的暑假开始我就开始兼职赚钱,赚了很多的小钱也攒了很久的钱,我给叶先梸买了一瓶大吉岭茶、一件深咖色的棉服和游戏机。我很迟缓地集齐了他想要的一切,然后连人带礼物一起送给他。
那个时候很是狼狈,出发前也很是紧张,用手机反反复复查看登机步骤,试图用熟练的机场流程来掩饰露出的或许并无人在意的怯意,我就是这样拧巴敏感,不想让别人看到我没坐过飞机的土气。
我不断发消息跟叶先梸确认行程。
“你不用来接我,我可以看导航来。”彼时我拒绝了叶先梸要来接我的意图,一个人的行程不必麻烦两个人。
“不行,你航班几点落地”
“傍晚六点。”我又说:“你真不用来,天气冷。”
“不冷”他又说:“我要来。”
我一个人一边拉着行李,一头回复消息。模仿机场匆忙而自然的人潮的动作,内心却胆怯慌乱,怕让人看出我的生疏不自然,心跳打鼓似的。我不喜欢开口询问工作人员,就像鼻子下面没长嘴,于是拼命回忆进机场,安检,候机,找登机口,登机的步骤。没有什么出远门的经历,我的手机在飞机半途就只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电量,我开始担忧接机的时候他找不到我。
一路紧张不安来到了他的城市。
那时候我不是一个闯荡的人,是后来人生里一次又一次兼职工作,让我在跟顾客打交道中学会了很多。我慢慢变得对各个行业流程有了了解,也慢慢理解了这些规则下相同的底层逻辑。我确实变了很多,不再耻于在陌生的场合展现出自己的生疏无知。
我以为这就叫成长成熟。
而那是大一的初冬。
刚下飞机,打开手机,通讯软件里都是叶先梸的汇报。
“程柳,我也准备出发了。”附图: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和宽松的灰色卫衣。
“程柳,出校门了我。”附图:六枝包着黑色软纸的弗洛伊德玫瑰。
“程柳,到地铁站喽。”附图:地铁站牌和玫瑰。
“程柳,出地铁了,好冷!”附图:他拉起羽绒服的拉链遮住口鼻的半张脸的自拍。
“程柳,我到了,等你”
“你的航班在2号接机口,我已经到了,等你。”
“下了飞机,看指示牌,不急慢慢来。”
“航班快到了,想见你”
“想你”
……
我对光州的第一感觉,不算严寒,体会的到空气里笼罩着的湿暖。
他在的地方不算寒冷,也是,有他在的地方四季温暖。
我拿着手机,拖着行李,对着标志,一路找到接机口。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看着地板,时不时往出来的人群里寻找。
他没看到我,而我已经走到他的跟前了。
他看到我,眼神明亮,神情动人,满眼笑意。
叶先梸紧紧搂过我,把我抱在怀里,在我耳畔问:“路上累了,程柳。辛苦你了,我的宝贝。”
“欸叶先梸,快放开呀,都是人呢。” 周遭是行色匆匆的旅客。
“不好意思啥啊程柳,我女朋友我想抱就抱。”叶先梸不以为意,抓住我的肩膀,亲了我一口,又抱上说:“我还想亲就亲呢!”
不时有艳羡戏谑的目光投来,惹得我在冷天红了脸。
叶先梸把插在书包侧兜的花拿下来送我:“程柳,你真美。”又从另一个侧兜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我:“来,先喝点水。”另一只手拿过我的行李,又说:“天气凉,慢点喝。”
叶先梸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他的学校。
我们总算走出了把爱意隐藏在袖下的时期,我们牵手,接吻,相爱。
这时,我彻底靠在了座椅上了。潮水般的对叶先梸的回忆,总一阵打来,让人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我登上了前往西北的飞机。
第一站落地兰城。
这里是干烈的寒冬,空气里没有水汽似的,大雪飘下,路面结冰。
我打了车前往兰城中心,等待租车公司把车来到约定的地方同我交接,我找了商城旁街道处的一家牛肉面,一边吃一边等待。
这是一座有别于我旧居的南城,是操着完全不同的口音的西北城市。
手机响了。
“你好,我是租车公司的。”对面又说:“你现在在哪。”
“我到交车地点旁边了。” 我囫囵吞下还剩大半碗的面,冰雪覆盖的街道拥挤,但路上没有看到我预定的车型,我又问:“我没看到您呀。”
“稍等,我快到了。”通话的那头只剩下打转向灯的声音。
“嗯好。”我站在路边,这儿可太冷了,实实白雪打在树梢上,也打在我的头发上,我拉起厚厚的围巾,半盖在脑袋上,遮住口鼻:“我就站在路边,灰色围巾。”
“就到了。”
“您慢点,不急。”
“我看到你了。”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向我这儿驶来,靠路边停下。我忙走上前,副驾车窗摇下,他对我摇了一下手机屏幕,同我确认。
“对的。”我透过窗户,眯着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他下车,手上拿着一页合同。
“您好,我叫苏为。”伸手向我问好,他很高,戴着帽子和围巾,我太没看清他。
“苏为?”我伸手回礼,脑子里回想租车的信息,总觉得同我对接的不是这个名字。
他开口:“苏沃是我哥。”他扯了扯他的围巾,我也把我的围巾往下扯了一点,我们的手短暂相握,他又开口:“他没空,我帮他送车。”
苏为打开后备箱门,示意我把行李给他:“后箱这样开,这有个杆子紧的很,你得用点劲儿。”我同他一起把箱子搬上去,这时我才看清楚这个清瘦高大的西北年轻人,二十岁的样子,鼻梁高高的,眼睛亮亮的,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像极了十八九岁的叶先梸。
西北风一阵,我只感觉为数不多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吹得生疼,苏为看到了我控制不住的打颤的牙齿,他说:“咱要不上车签合同,还要交代你一些事。”
我犹豫,陌生的城市和人,我是并不情愿同他在密闭空间的,苏为似乎也看到我的担忧,他说:“先上车,你坐主驾驶。”
成,再推脱就是傻子。
车内温暖,我舒服了一些,开始调节着主驾驶的车椅靠背。
“押金五万,违章自付,租金一天三千,其他的价格就按你跟我哥约的算,身份资料啥的走平台。来,这签个名。” 苏为上车,将租车合同和笔递给我。
“嗯。”我仔仔细细看了合同条款,点了点头,握笔的手很僵,写字尤其难看。
“程?”苏为接过我的合同,他问我。
“程柳,柳树的柳。”我笑,这字确实是写得不好看。
“柳树好,生命力顽强的很,哪都能活。”苏为笑了,准备开车门下车。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着,这是我惯用的社交面孔,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不说,笑是我的防备,向来如此。
我问自己是否是我过于强盛的生命欲望吸收了周遭人的养分,所以让人窒息凋败,选择离开吗?
我不知道。
苏为准备开车门下去,又交代到:“对了,油正常是满油来满油还,前头我来得急,没去加油,油啥的就不计了。”
他半弯着腰站在风雪里撑着车门对我说:“兰城堵得很,雪天慢开。”
我道谢,他关门。
我开始在兰城的街头漫无目的地开。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来兰城。
贺得集团的葡萄种植基地有设在兰城的郊外,我跟组供应链的时候来过这里。兰城一点都没变化,两年多的时间,就像只是轻轻拂过这座城市的灰尘一样。
那时,叶先梸刚好也在兰城出差。我们相约在黄河边上散步,走过一座大桥,一起爬上了河旁的山。
我爬的气喘吁吁,叶先梸却身轻如燕。
叶先梸站在我前面笑话我:“程柳,你可真没用。”说话间又来拉我手。
我累得都懒得应他,由着他牵着我向上走。
到了山顶,俯瞰山下,叶先梸搂着我:“就让我牵你一辈子好了。”
我窝在他怀里,闭着眼休息,听着他咚咚的心跳。等我缓过气来,拽过叶先梸,亲了他的嘴唇。
西北风竟也带着旖旎,干燥的空气就变得如同黄河醇厚如玉般的水浪。
正吻着,我张嘴咬了他下唇。
“程柳!你是狗是吧。”叶先梸不甘也要咬我。
我在他怀里扭动躲避,他用力把我捁住,轻轻咬了我的耳朵一下,耳朵里满是他绵绵的声音。
“小坏蛋。”
我也不乱动了,索性靠着叶先梸。叶先梸说,等我贺得的事情忙完,就跟他去一起找找兰城巷里的传统美味。我满口答应,心里是实心实意地想陪他。可是后来贺得在兰城的工作量陡增,工作时限一结束就全体返回公司,不再逗留。
叶先梸工作没结束,比我多呆了一个月。他找了很多好吃的,有的甚至在菜市场里边,他都能找到。我笑他到哪里都像当地的美食老饕,他笑我到哪里都只知道打工不懂生活。
现在我一个人在兰城城区里开着车。
脑子里突然闪过叶先梸要分手的理由,我不是一个会生活的人,还是一个自以为会工作的人,我一次次失约他一次次失望。
决绝离开不怪他,是我不好。
我有点累了,累了就休息,我再也不想强迫自己不累了。于是掉头开往预定的民宿,出行计划里我不打算再兰城久留,按计划明天就动身去西市,可我也不想计划了,这西北的雪吹到哪里就把我带到哪里吧。
夜幕渐沉,我到了民宿,碰见了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