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寒》水亦弓

11、第 11 章

　　食堂外不远就是操场。詹宁放眼望去，没一个人。

　　这里安静而寒冷，风呼呼地刮来，明明如此宽阔，詹宁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只能沿着操场的边缘走，在一颗树下停下。南方的冬天，树不会全光秃秃的，但也有不少落叶。她狠狠踢了几脚落叶，突然间只觉得自己似乎好幼稚。

　　清冷的路灯灯光照下来，映出她的影子。忽然，身后又一个影子向她靠近。

　　“你怎么出来了？”

　　林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显然是跑着过来的。他在她身后停下，寒冷的空气里，他呼出的白气氤氲开，詹宁看到他白净的脸上透着因跑动之后的薄红，头发也有几分凌乱。

　　詹宁看了一眼，然后速转过身，没吭声。

　　路灯下，那个颀长的身影却没离开，而是向着她靠近。

　　詹宁心里气还没消，她猛地一转身，两个人却立马对视。

　　詹宁看到他的目光时，气势莫名弱了几分，她飞快地再次别开脸，只留下紧绷的侧影。

　　“生气了？”林灿看清她神情，声音放得更轻，带着点试探。

　　“你骗我！”詹宁终于吐出三个字。

　　“没骗你。”林灿声音带着些无奈，仿佛裹着冬日的寒意。

　　“你不是不会弹吉他吗？”詹宁猛地回头，目光灼灼。

　　“真不会。”他手叉腰，继续无奈地“狡辩”。

　　詹宁忍不住了，没说话，但是转过头一脸质问的表情，仿佛心里在说“那我刚才是看见鬼在弹吗？”

　　林灿果然有些心虚，眼神飘忽了一下，喉结微动，“真的只会这一首。”

　　“我才不信！”詹宁脱口而出。

　　林灿轻叹一口气，接着继续说道，“学得太皮毛了，我觉得不算会，”他语气诚恳，“骗你干嘛？一个吉他而已。”

　　一个吉他而已？！詹宁心里的气还是堵着，听到这句突然忍不住了，接着新的质问脱口而出，

　　“那分班的事情呢？你不是也瞒着我吗？”

　　“什么？”听罢，林灿的表情瞬间转成了疑惑。

　　话一出口，詹宁就有些后悔了。这样显得她好像很在乎分班这件事一样，毕竟，那不就等于很在乎他走不走吗？

　　“分班？”林灿果然还是听清了，刚才解释不清的那份急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了恍然大悟的了然。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彩，嘴角不受控制地弯起了一个弧度，接着又被他用一声假咳掩饰过去。

　　他平静之后，对着詹宁说，“唐老师上次找我们几个，是说最近有调班的消息，让我们先别管，现在班级还不会调整，保持安心。”

　　“哦……”詹宁听完，原本心中的火气似乎平息了几分。

　　不对！刚才他是不是笑了？明明生气的人是她啊！她就是被骗了。

　　她立刻板起脸，“好，那分班的事情就不提了。你就是会弹吉他，你还是骗我！”

　　林灿扶额，“好，詹宁同学。”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那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讲。”詹宁的声音冷冷的。

　　“证明我会弹，弹到什么程度，很简单。可是，我要怎么和你证明‘我不会弹’呢？”

　　詹宁刚想反驳，刚才弹的那首不就可以证明了吗？林灿仿佛预判了她的想法，没等她开口就迅速补充，“除了刚才那一首！”

　　詹宁顿时哑口无言。是啊……这个怎么证明呢？

　　“那……那你可以和我说你只会弹这一首啊，为什么不说？”她找到了新的攻击点。

　　林灿沉默了一瞬，接着坦言道：“你之前说过，这首歌很难听，我告诉你我会弹这个干嘛？”

　　詹宁愣住了，好意外。她一直以为林灿是那种对什么都云淡风轻的人。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在意这个？

　　不易察觉的笑容回到詹宁脸上，她带着些探究和戏谑的语气小声问道：“你还会在乎这个啊？”

　　“废话，”

　　林灿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接着小声补充，“我又不是什么……”他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神仙。”

　　詹宁难得看见他现在这个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原本的火气一下被一种有趣的荒谬感取代。

　　“哦~”她拖长了尾音，“原来，你是怕我觉得你品味差啊？”

　　她回忆了那天，自己收到彭思宇阴阳之后在后面和邵恬蛐蛐他的话。嗯，确实骂得够难听的。而林灿在她们前桌，一定听得一清二楚。

　　“不然呢？”林灿别过脸，声音闷闷地传来，“你天天和安景舒混在一起练琴，他品味多好。”

　　“噗——哈哈哈！”詹宁再也忍不住，笑得直不起腰。

　　话题转得太快，詹宁还没搞清楚这莫名其妙的醋意是怎么回事，但是光假想敌是安景舒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好笑了。

　　林灿看她笑得站不稳，虽然不理解，但是还是稍微扶了一下她。

　　詹宁恢复平静之后，林灿还是刚才的表情，看着有点别扭，也没说话。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一阵心软，清了清嗓子，对着林灿哄劝了起来，

　　“好啦好啦，是我之前说话太难听了。你……就当我假清高好了！琴嘛弹得一般般，还在这挑三拣四的。”

　　“假清高”这三个字，从她自己口中说出时，竟然是带着笑脸的样子，仿佛和前些天被彭思宇评价时那个大破防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灿这才转头瞥了她一眼，只是表情中的别扭还没散去，幽幽地补了一句，“我看没有安景舒挑，他每次排练还要给他买红豆沙带过去呢。”

　　“噗嗤，”詹宁笑得更欢，开始为自己辩解起来，“那是因为我要跟他学琴呀，我不给他买，他不教我琴了怎么办？”

　　“原来他教你琴，学费是要你给他‘上供’啊。”林灿语气终于转变为正常。

　　“对啊，何止呢？他简直把自己当皇帝了。”詹宁带着些控诉的语气，似乎在和林灿告状。

　　林灿恢复了轻松，语气认真，“行，我知道了。明天我去找他聊聊，看他还敢使唤你。”

　　“诶——别！你可别把他说狠了啊，万一他到时候不教我了。”詹宁赶紧制止。

　　林灿看她紧张的样子，眉头微蹙，接着想到了什么，语气带着些试探，“那……我以后给你俩买了带过去。”

　　“打住——”詹宁立刻打断，“你给他买，他还不得上天啊？”

　　林灿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眉头拧得更紧了，“也是。”

　　怎么对付安景舒，治理其嚣张气焰呢？这是一个需要深入研讨的话题。

　　时间不早，两个人一边聊，一边准备回去了。

　　寒风卷过空旷的操场，吹动两人的衣角。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此时却弥漫开一种奇异的暖意和轻松。

　　-

　　饭局结束，简单告别几句，詹宁乔雨绵和林灿便各自开车离开。

　　夜色渐深，城市灯火在车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带，斑驳的光映着詹宁专注开车的侧脸。乔雨绵坐在副驾，刷着手机，她翻着詹宁新视频下面的评论。

　　翻着翻着，她开始眉头紧蹙，愤愤不平地说道：

　　“哎呀，这些人好可恶啊。”

　　“嗯？怎么了？”詹宁目光仍目视前方，手握着方向盘，问道。

　　“我真是没想到，林老师这样好的人，还能被人曲解成这样！说得太难听了！”

　　詹宁嘴角牵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有种看透世事的感觉，

　　“互联网不就这样？什么人都能张嘴。”她语气淡定，但是接着又问了，“都说什么了？”

　　乔雨绵愣了一下，翻到几条恶评，念了出来：

　　“优绩主义男的自我表演”、“还有这个，‘被当成流量工具人，舔狗还甘之如饴的’”乔雨绵觉得念出来依旧很刺耳，撇了撇嘴道：“算了，我不说了。”

　　詹宁了然地点点头，接着突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诶？别光说这个，视频热度、还有数据怎么样？”

　　乔雨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迅速切到后台数据仔细看了看，“热度还不错，发出来6小时，播放量快20万，评论1万条，现在……还没到峰值。”

　　“那不错呀。”詹宁脸上露出喜色，紧绷的肩膀似乎也松了一分。

　　“宁姐，你真的眼里只有工作吗？”乔雨绵突然问道。

　　“谁说的？”詹宁瞥了她一眼，“眼里只有工作的话，我今天还请他吃饭干嘛？”

　　“请人吃饭怎么了？这是商务，是惯例啊！”乔雨绵反驳道。

　　“商务是商务，人情归人情。我真心的谢谢人家。”她又补充道，“我又不是什么势利小人。”

　　乔雨绵被她这不带感情的语气弄得笑了一下，“好。”

　　车内空气沉默一刻之后，乔雨绵还是忍不住问，“你们当时……真的没有在一起过吗？”

　　詹宁头一转，随即失笑，“你怎么像我妈一样，这么关注我的情感问题？”

　　“嘿嘿，八卦嘛。”乔雨绵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就是很好奇，你们俩看着关系挺好的，怎么能这么多年都不联系呢？”

　　“也没什么，当时……”詹宁开口，似乎想解释，但是接着还是放弃了，“算了，一两句说不清楚。”

　　“行吧……”乔雨绵观察着詹宁的脸色，“不过我看你俩现在这个状态，以后可能会有情况哦~”

　　詹宁点点头，她还沉浸在往事如烟的回忆中，猛地意识到乔雨绵说了什么后，疯狂摇头，带着点荒谬的笑了一眼乔雨绵：“什么呀？你还能预测未来了？”

　　“哎呀，就算你们俩不在一起，以后可能还会再拍视频吧？像这次一样。”乔雨绵又继续试探。

　　“应该不会。”詹宁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清晰无比。

　　“为什么呀？”乔雨绵看着詹宁异常笃定，十分诧异。

　　“首先，人家有自己的事业，我老把人家拉过来拍视频干嘛？我总不能为了自己这点流量，三天两头去打扰人家吧？这不合适。”詹宁语气十分务实。

　　“再者，”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清醒，“小绵羊，我记得你来我这工作前就关注我了吧？你还记得我账号怎么起来的吗？”

　　“当然记得啊。”乔雨绵马上接上话，“你一开始还在宿舍做美妆，我那个时候刚上大学，觉得你视频分享的那些技巧好实用啊，而且你的测评真的几乎都是无广，简直太宝藏了！”

　　“嗯哼。”詹宁听自己的“创业史”在别人口中说出，有几分骄傲，她接着问，“后面呢？”

　　“后面我毕业了，正好你开始拍独居生活、自我提升什么的……”乔雨绵思索着，“对哦，后面对化妆兴致越来越淡了，正好你拍的内容也转型了。”

　　“我记得你分享的那个‘瑜伽课踩坑实录’、‘健康饮食打卡一百天’我印象都可深了！对了，还有那个‘自由职业者医保社保怎么办’的攻略视频，真的好有用！”

　　詹宁欣慰地点点头，“对，我对我粉丝还是有基本的了解的。我和她们一起成长，以前学着怎么画眼线，现在关心怎么管理身材，平衡工作和生活，怎么在社会站稳脚跟，活得更好一点。我的内容，是根据她们的需求走的。”

　　她微微吸了口气，像是在整理思绪。

　　“你别看现在这个视频嗑的人很多啊，这个就是个‘意外’嘛，糖这种东西，偶尔吃就好了，谁会把糖当饭吃？”

　　“偶尔搞搞抽象，拍点引流东西倒没什么。但是——”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要是真把自己的号变成婚恋、甚至母婴博主，那才真是把我的号做废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也带着更深的坚持。

　　乔雨绵怔怔地看着她，带着由衷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