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城》徐祎波

6、找个帮手

　　杨金东是天佑大学时期的死党。
　　他还记得，那些年寝室的灯总是亮到凌晨两三点。
　　天佑沉迷于算法、能源模型与神经计算；而金东，则迷恋机械结构、复古电子。
　　他们常常一边敲击键盘，一边讨论着未来的世界：能源枯竭、人类上传以及永昼城的伦理……
　　那个时候的他们，相信一切问题都能被科学解决。
　　后来，天佑遭遇了家庭变故，大三便辍学。
　　早早入职了TGF能源集团，成为了最底层的维护工程师。
　　毕业后金东则凭着自己的天赋与执着，成立了一家小型工作室。
　　他们的轨迹渐行渐远，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但有些羁绊，并不会被时间所冲淡。
　　天佑这时正骑着电动自行车，在午后的风中穿过几条街。
　　阳光被高楼切成碎片，斜斜打在他脸上。
　　他心里有些忐忑，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安稳。
　　“好久没联系啦，这么久没见，也不知道他见我，会不会一拳打过来。”
　　他苦笑了一下。
　　果不其然，当他来到杨金东家楼下时，那家伙已经靠在楼门口等着了。
　　一身宽松的T恤，微胖的身材，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老旧的黑框眼镜，样子没变多少。
　　见到天佑的第一反应，既不是惊喜，也不是寒暄。
　　而是咻的一拳。
　　“砰！”
　　“哎——我靠！你干嘛啊！”天佑捂着肩膀，差点没稳住。
　　“你小子！”金东皱着眉，声音里透出压抑已久的不满，“这几年死哪去了？连我你都不联系？你良心一点都不会痛的吗！”
　　“我这不是……忙着混口饭吃嘛。”天佑讪讪笑着。
　　“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但混饭吃也该出来喝杯酒吧？兄弟就要有难同当，你是打算断交吗？”
　　“没那意思，真没那意思。”
　　几句打闹之后，气氛又变得熟悉。那种多年未见却依旧能自然衔接的默契，在两人之间重新燃起。
　　天佑没有绕弯。
　　他知道金东不是喜欢兜圈子的人。
　　“我来找你，是有点事。”
　　“说吧。”金东推了推眼镜，收起笑意。
　　于是，天佑将那晚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那洁净到不可思议的屋子、百年以前的能源系统、诡异的红光以及突然的昏迷——
　　还有那张淡蓝色的卡片。
　　他讲得很平静，但语气里仍藏着一股不受抑制的压迫感。
　　讲完，他们之间只剩下空气在轻轻流动。
　　金东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地将手伸出来，接过了那张卡片。
　　“这质感……”他低头观察，喃喃道，“这卡片制作工艺实在太精密了。既不像是普通金属，也不像市面上的任何纳米复合材料。”
　　他抚摸着卡片的边缘，手指触到隐约的电流线条。
　　“像是……芯片嵌层结构。”
　　天佑点头：“我也觉得不像是普通的纪念卡。你看看这些细线，几乎是量子通路级别的蚀刻。”
　　金东抬起头：“来我工作室，我帮你扫描一下。”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金东的工作室。
　　房间里堆满了机械零件与未完成的模型，空气中混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
　　金东打开他那台自制的多维扫描仪——那是他引以为傲的作品，可以对各种物品结构进行多层分辨分析。
　　“放上去。”
　　蓝光自上而下掠过卡片表面，嗡鸣声在房间回荡。
　　几秒后，电脑屏幕跳出扫描结果。
　　金东凝神看着，神情一点点凝固。
　　他微微皱眉，低低吸了一口气。
　　“……不会吧。”
　　天佑凑过去，只觉得心头一震。
　　屏幕上清晰显示着一行字：
　　【限量版永昼城通行凭证——颁发于永昼城建造时期，仅授予为国家作出卓越贡献的英雄。】
　　“通行凭证……”天佑喃喃。
　　金东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更多数据，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没错，这张卡是真的。它不是复制品，而且保存的相当完好。”
　　他抬头，镜片后倒映着电脑屏幕的蓝光。
　　“根据编码序列和材料时间层分析，这属于永昼城初建时期的正式发放版本。”
　　“那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是建国后几十年吧。那时候永昼城才刚刚开始进行建设。”
　　金东停顿了片刻，语气变得低沉。
　　“你知道吗？永昼城的构想最早是由这个国家的建立者提出的。”
　　天佑一怔。
　　“他是一个非常伟大的革命家。”金东的声音带着敬意，“他带领着人民从压迫、战乱、饥饿、资源枯竭、气候失衡中走了出来，建立的新的国家。
　　他提出的‘永昼计划’，第一次让人类看见了生命延续的可能。”
　　他转过身，语调缓慢而坚定：
　　“他提出要建立一个脱离资源争夺与阶级压迫的终极归宿。在那里，每个人都能平等生活——一个纯粹由意识构成的永恒都市。
　　那座城市，便是后来成为现实的永昼城。”
　　“可惜啊……”金东轻轻叹息，“永昼城的建造远超一代人的寿命。那位领导人没能等到永昼成开工建设就已经去世了——他一生都没能亲眼看到永昼城的模样。”
　　他指了指屏幕上的卡片数据。
　　“这张卡片，就是在他去世后，由继任政府发行的纪念卡片——不仅为了纪念那位伟大的革命家，也是为了致敬那些献身于永昼计划的科学家与工程师。”
　　“这卡片极其稀有，据说只发放了不足百张。每一张都具备‘优先上传权’——也就是说，卡片的持有者或其继承人，在任何时间都能获得上传资格。”
　　天佑怔怔地看着那张卡。
　　蓝色的金属表面此刻像是呼吸着，映出他指尖颤抖的倒影。
　　“所以……它是真的？”
　　“真的。”金东点头，“并且至今官方从未说过废止，所以它应该仍具效力。”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扫描仪的嗡鸣声停止后，空气更显得空旷。
　　“那如果……我把它给别人用呢？”
　　“当然可以。”金东回答得很快，因为他知道天佑在想什么，“这卡是不记名发放的，系统在第一次使用时才会绑定持有人。”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坠入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沁彤。
　　念真。
　　妹妹的笑容浮现脑海，那双清澈却略显疲惫的眼睛，还有她轮椅上的轻声笑语。
　　她曾说过：“哥哥，我们以后能一起去永昼城吗？”
　　天佑攥紧那张卡，指节发白。
　　胸口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激动、犹豫、贪念、甚至恐惧。
　　他低声道：“金东……如果让沁彤和念真用这张卡，你觉得——可以吗？”
　　金东沉默片刻，看着他，眼神柔和了几分。
　　“我和你想的一样兄弟。”他说得很轻，“沁彤的身体那样，念真又……”

　　他又抬起头，神情变得坚定。
　　“不过我觉得，你那天在屋子里遇到的事绝对不简单。那栋屋子，既然能出现一张‘永昼通行卡’，那说不定还藏着别的东西。
　　……也许，还有其他卡片。”
　　“你是说——”
　　“我们再去一趟。”金东推了推眼镜，语气干脆，“你一个人去太危险，我陪你。就算什么都没找到，也得查清楚那栋房子的来历。”
　　天佑抬头看着他，半晌无言，思考了许久说到。
　　“算了，毕竟是捡来的，况且我也答应沁彤将这张卡片还回去，去看看再说吧，如果能找到屋主人还是还给人家吧”
　　金东顿了顿，叹了口气。
　　“这张卡，你留着。别急着做决定。
　　也许，这真是上天留给她们的机会。还是别说这些没用得了，咱俩先去看看吧”

　　两人相视而笑，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些年——
　　在深夜的实验室、在通宵的寝室里，热血与理想还没被现实磨钝的岁月。
　　他们并肩走在街道上，阳光斑驳，风里带着尘香。
　　金东忽然开口：“你知道吗？现在想上传的人越来越多，永昼城也越来越庞大。以前的门槛其实不高，但现在却需要上缴大量金钱，还需要自己购买服务器。永昼城，早就变成了有钱人的天堂。”
　　天佑苦笑：“理想的归宿，总归会被现实染色。”
　　“是啊。”金东叹息，“但至少，它还在那里。”
　　他们抬头望向远方——
　　天空深处，那座巨大的光环依旧悬挂在世界的边界。
　　太空电梯在阳光中泛着银光，仿佛一根把人类的梦想与天空缝合在一起的脊梁。
　　天佑轻声道：“要真能去那里，也许……念真的腿能治好吧。”
　　金东没有回应，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他们走到停车场。
　　金东的那辆旧车停在角落，外壳斑驳，却依旧运行平稳。
　　天佑坐上副驾驶，车窗外的风把阳光切成流动的碎片。
　　城市的喧嚣渐渐被甩在身后，车辆驶向远处的郊区。
　　天佑低头看着手中的蓝色卡片。
　　它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光泽，像是一块封存命运的碎片。
　　那栋屋子、那盏忽明忽暗的灯、那种无法解释的寂静……
　　一切都在召唤他回去。
　　车内安静，只剩车轮与风声。
　　然而他们全然不知
　　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
　　一道人影静静伫立在街角黑暗之中。
　　阳光照不进他的眼神，只有一丝冰冷的光在其中流动。
　　那目光，像一把无声的锁，紧紧盯着相谈甚欢的两人。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只是注视。
　　直到车影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光线里，
　　他才缓缓抬起头，
　　——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了一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