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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决裂 ...


  •   许瀚川的归来,如同在一潭表面覆盖着薄冰的死水中投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冰面瞬间炸裂,蒸腾起剧烈的冲突与难以调和的对立。

      那场发生在华丽客厅里的激烈争吵,并未能唤醒沈玉茹偏执的内心,也未能立刻将许凛从麻木的深渊中拉扯出来。

      它更像是一场宣告,宣告这个家庭长期维持的、脆弱而畸形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争吵过后,家中陷入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冷战。

      沈玉茹依旧坚持她的“高标准、严要求”,但她的指令在空荡的房子里回荡时,多了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

      她试图无视许瀚川的存在,更试图无视许凛身上那种让她隐隐不安的死寂。

      她将其归结为许瀚川的归来“扰乱”了许凛的心神,是暂时的、可以克服的“状态波动”。

      而许瀚川,则用他那双在商海中历练得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将儿子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异常都看得清清楚楚。

      许凛吃饭时,筷子常常长时间停在半空,眼神放空;
      叫他名字时,他需要反应好几秒才茫然抬头;
      甚至在他最熟悉的钢琴前,他的背影也不再是沉浸艺术的专注,而是一种近乎枯槁的抽离。

      那琴声,技巧越是完美,就越发衬得内里的空洞让人心惊。

      许瀚川不再等待,也不再与沈玉茹进行任何无效的沟通。

      他动用了自己的人脉,以最快的速度,私下预约了国内顶尖的临床心理专家和青少年心理卫生领域的权威。

      他避开沈玉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父亲威严又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恳求的态度,对许凛说:
      “小凛,爸爸带你去看看医生,只是做个检查,看看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好吗?”

      许凛抬起空洞的眼睛,看了父亲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仿佛去哪里、做什么,对他而言都毫无区别。

      这种逆来顺受的麻木,比激烈的反抗更让许瀚川心痛。

      在医院那间安静得只剩下仪器轻微嗡鸣的检查室里,许凛像一具被剥离了情感的木偶,配合着各项检查。

      他填写量表,回答医生温和但切中要害的提问,眼神却始终游移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心理医生富有经验,没有强迫,只是观察,引导,试图从这片情感的废墟中找到一丝裂缝。

      诊断结果出来的那天,许瀚川一个人去了医院。

      当那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专家将印有专业术语的诊断报告递到他手中,并用一种沉重而清晰的语气说出“中度抑郁发作,伴有显著焦虑症状和情感解离,社会功能严重受损”时,许瀚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医生后续的话,更像是一把把钝刀,凌迟着他的神经:“……孩子长期处于高度应激和情感压抑的环境,内心积累了巨大的、无法消化的负面情绪。”

      “近期很可能遭遇了对其而言意义重大的‘丧失性事件’,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目前的状态非常危险,不仅是心理上的,生理指标也显示他处于耗竭边缘。必须立即进行系统性的心理干预和药物治疗,更重要的是,必须彻底改变当前的环境,切断压力源。”

      “否则,预后不容乐观……”

      “丧失性事件”?许瀚川立刻想到了儿子那持续多日的失魂落魄,想到了他偷偷跑去低年级教室寻找无果的仓皇。

      他心中模糊有了猜测,但此刻,愤怒和自责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将儿子逼至如此境地的女人——沈玉茹。

      他捏着那份轻飘飘的纸,却觉得有千斤重。他回到那个称之为“家”的华丽囚笼,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沈玉茹正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时尚杂志,姿态优雅,仿佛前几天那场争吵从未发生。

      许瀚川没有半分迂回,直接将诊断书摔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玻璃桌面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沈玉茹!”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怒火而微微颤抖,“你看看!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这么多年‘精心培养’的成果!”

      沈玉茹被吓了一跳,不满地蹙起精心描画的眉毛,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拾起那张纸。

      当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专业术语和最终的诊断结论时,她的脸色骤然变了。

      先是难以置信的苍白,随即是被人戳破真相般的羞恼带来的潮红。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诊断书扔回去,声音尖利地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防御:

      “荒谬!无稽之谈!这算什么诊断?现在的医生就会危言耸听!小凛只是性格敏感,追求完美,压力大了些而已!哪个有出息的孩子不经历这些?”

      “我看就是你,许瀚川,你看不惯我把儿子培养得优秀,存心想找茬,想用这种下作手段来否定我的一切!”

      “我否定你?”许瀚川怒极反笑,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讽刺,“沈玉茹,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你看看儿子!他还有一点活气吗?啊?!”

      “你所谓的优秀,就是把他变成一个对世界毫无反应、只剩下机械练琴本能的空壳吗?!你这不叫培养,你这叫摧残!是犯罪!”

      “你胡说!”沈玉茹猛地站起来,因为激动,身体微微发颤,精心维持的优雅荡然无存。

      “许瀚川!没有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小凛能有今天的成就?”
      “你能有这么一个让你在社交场上脸上有光的儿子?你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
      “除了给钱,你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吗?你现在倒来指责我?”

      “我给的不是钱!是一个父亲应该给的正常的生活和爱!”许瀚川一步不退,目光如炬,逼视着沈玉茹。

      “我不要一个拿奖拿到手软却活得行尸走肉的儿子!我要的是一个健康、快乐、能哭能笑的许凛!而你,显然给不了他这些!这个家,这个环境,再待下去,他会彻底毁掉!”

      激烈的争吵再次爆发,比上一次更加伤人,更加彻底地撕破了彼此间最后一点虚伪的遮羞布。

      沈玉茹死死抓住自己“牺牲者”和“成功培养者”的身份不放,反复强调自己的付出和许凛的“成就”,甚至开始攻击许瀚川长期缺席、不懂教育。

      而许瀚川则彻底看清了沈玉茹扭曲的心理和不可理喻的偏执,对她以及这个家感到了彻底的绝望。

      “离婚。”许瀚川在愤怒的顶点,斩钉截铁地宣布,声音冷得像冰,“我必须带小凛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沈玉茹像是被踩到了最痛的神经,尖声叫道:“离婚?你想都别想!许瀚川,你忘了我们签的协议吗?”

      “白纸黑字,在小凛年满十四周岁之前,为了保障他的‘成长环境稳定’,任何一方不得单方面提出离婚!你想违约?你知道那笔违约金是多少吗?你付得起吗?!”

      这份当初出于家族利益和某种可笑“体面”而签订的婚前协议,此刻成了沈玉茹手中最坚固的盾牌。

      她深知许瀚川作为商人对信誉和契约的看重。

      许瀚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确实记得那条该死的条款。

      那曾经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约束,此刻却成了拯救儿子道路上的巨大障碍。

      但当他目光扫过那份诊断书,想到儿子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涌遍全身。

      信誉?违约金?在儿子的生命和健康面前,这些统统可以抛弃!

      “违约金?”许瀚川从齿缝里挤出冷笑,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和决绝。

      “沈玉茹,你也就只剩下用合同来绑架我了。好,违约金,我一分不少地付给你!但是小凛,我今天必须带走!现在就走!”

      他不再理会沈玉茹歇斯底里的尖叫、哭喊和近乎疯狂的阻拦,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许凛的房间。

      许凛依旧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却照不进他漆黑的眼底。

      听到门被猛地推开,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许瀚川看到儿子这个样子,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用尽可能平静但不容置疑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小凛,去收拾你的东西。只带最重要的,跟爸爸走。”

      许凛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一下,似乎花了点时间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他的目光在父亲决绝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茫然地移开,轻声问,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走?……去哪里?”

      “去一个能让你安静休息的地方。”

      许瀚川走到他身边,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宽大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儿子冰凉而纤细的手腕,那触感让他心惊。

      “离开这里,离开……让你不开心的一切。”

      许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挣脱。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被父亲握住的手腕上,然后又下意识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按了按自己左胸胸口的位置。

      那里,贴身戴着的,是那根细细的、来自许忱的红绳。

      沉默了几秒钟,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默默地站起身,走向衣柜。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迟缓。

      他没有看那些挂得整整齐齐、价格不菲的礼服和小西装,只是从抽屉里拿了几件最普通的棉质衣物,塞进一个简单的背包里。

      然后,他走到书桌前,迟疑了一下,将那个上了锁的、藏着几百只未完成千纸鹤秘密的小小日记本,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背包最里层。

      至于桌子上、架子上那些闪耀的奖杯和精美的证书,他连一眼都没有看,仿佛那些只是与他无关的、冰冷的装饰品。

      当许瀚川提着轻便的行李,紧紧拉着许凛的手走出房间时,沈玉茹像疯了一样冲过来,试图抢夺许凛。

      “不行!不许带他走!他是我的儿子!许瀚川你不能这样!你会毁了他的前途的!”

      许瀚川用身体挡开她,将许凛护在身后,目光冰冷如铁,一字一顿地说:“毁了他前途的人,是你。沈玉茹,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紧紧拉着许凛,决绝地走向大门。身后,是沈玉茹崩溃的哭喊、咒骂和东西被摔碎的巨大声响。

      厚重的实木大门在身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彻底隔绝了那个华丽而冰冷的囚笼,也隔绝了那段充满压抑和痛苦的过去。

      许瀚川拉着许凛,走进电梯,

      走下大楼,坐进早已等候在楼下的车里。自始至终,许凛都很安静,任由父亲安排。

      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眼神依旧空洞,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夺和命运的骤然转折,都只是一场与己无关的模糊梦境。

      许瀚川看着儿子苍白安静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感——有滔天的怒火,有深切的愧疚,有破釜沉舟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他首席律师的电话,声音恢复了商界强人特有的冷静和果决,不容置疑地下达指令:

      “立刻启动我和沈玉茹的离婚程序。违约金不是问题,用一切合法手段,以最快速度解决。”

      “同时,帮我安排好最好的心理医生团队,要顶尖的,有丰富青少年抑郁治疗经验的。从今天起,小凛跟我生活。”

      挂了电话,他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多年的浊气一并吐出。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儿子,暗暗发誓: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要撬开儿子封闭的心门,一定要找回那个曾经对音乐有着纯粹热爱、眼里有光的少年。

      车辆汇入夜晚的车流,驶向未知的、但注定不同的未来。

      而对许凛而言,这是一场被迫的迁徙,从一个精致的牢笼,走向一个充满未知的、或许是疗愈,或许是更长寒冬的远方。

      他紧紧攥着胸前那根看不见的红绳,那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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