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白月光谢幕了》郁深

15、鸭川岸边的未竟约定

　　京都的秋日，天空是一种清澈而高远的蓝，仿佛一块被精心擦拭过的琉璃。阳光不再像夏日那般炽烈，变得醇厚而温柔，流淌在鸭川潺潺的水面上，碎成万千跃动的金鳞。

　　叶云舒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到达。她特意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连衣裙，外套一件浅驼色的风衣，这是刘砚之曾说过的，很衬她气质与秋日银杏的装扮。她在堤岸上选了一处正对着一片茂盛银杏树的长椅坐下，能清晰地听到河水奔流不息的哗哗声，带着水汽的、微凉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吹动了额前的碎发。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本看到一半的《古都》，川端康成笔下的千重子和苗子，她们的哀愁与宿命，与眼前这条古老的河流奇异地交融在一起。但今天，她有些读不进去。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通往这里的步道，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阳光的角度悄然偏移，将她的影子在身后拉得细长。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刘砚之还没有来。这不太像他的作风。他向来守时，甚至总会提前到达。叶云舒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阴翳，像一片微小的云朵，暂时遮蔽了秋日午后的明朗。她自我安慰着，或许是实验数据临时需要复核，或许是教授突然找他谈话，大学里总有各种意想不到的小插曲。

　　她合上书，索性专心致志地欣赏起眼前的景色。鸭川的水流比想象中要急，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几只白鹭在水边优雅地踱步，时而低头啄食，时而振翅飞向对岸。岸边的芦苇已经抽出了灰白的花穗，在风中摇曳生姿。最惹眼的还是那一片银杏林，金黄的叶子密密匝匝，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像一团团燃烧的、安静的火焰。偶尔有叶片脱离枝头，打着旋儿飘落，有的落在草地上，有的则勇敢地飘向河面，如一叶小小的金色扁舟，随着流水奔向未知的远方。

　　又过了二十分钟。叶云舒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她掏出手机，屏幕干净，没有未读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这种沉默，在期待中显得格外漫长。她点开与刘砚之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确认地点和时间的简短语句。她犹豫着，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最终还是只发了一句：“到了吗？我在银杏树下的长椅这里。”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

　　一种混合着担忧、失落和一点点委屈的情绪，像缓慢上涨的潮水，渐渐漫过心岸。她不是不理解他学业的重要，只是这个午后，这个他们共同期待、并赋予了特殊意义的约定，似乎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瓦解。她想象着他此刻在实验室里，对着复杂的仪器和屏幕上一行行代码，眉头微蹙，全神贯注，以至于忘记了时间。她能理解，但理解并不能完全驱散那份独自坐在秋风中，看着情侣、家人、游客从身边欢声笑语地经过时，所产生的寂寥感。

　　她站起身，走到河岸边，扶着冰凉的金属栏杆，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川端康成写道：“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来未曾真正地属于你。”那么，这个下午的约定，是否也算一种“失去”？不，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只是延迟，并非失去。她俯身，捡起脚边一片形状完美的银杏叶，叶脉清晰，色泽饱满。她小心地用手帕纸擦干净，夹进了那本《古都》里。就当是为这个等待的下午，留下一个具体的纪念。

　　就在这时，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她几乎是立刻拿起来看。

　　是刘砚之的信息，很长的一段。
　　“云舒，对不起对不起！实验系统在最后收尾阶段突然出了一个非常诡异的Bug，导师和整个项目组都在现场紧急排查，所有人的手机都被要求静音放在一边。我刚拿到手机，看到信息。你还在吗？我这边暂时完全走不开，问题比预想的复杂……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毁了我们的约定。[表情：哭泣的狗头]”

　　看着这一长串解释，尤其是最后那个他很少使用的、带着可怜兮兮意味的表情，叶云舒心中那点小小的委屈和失落，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理解和心疼所取代。她能想象出那里的兵荒马乱，想象出他焦头烂额又心急如焚的样子。他并非忘记，而是身不由己。

　　她立刻回复：“没关系，别着急。实验要紧。我还在，这里很美，我自己看会儿书和风景也很好。你专心解决问题，注意休息。”

　　按下发送键，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新坐回长椅上，心境却与方才截然不同。之前的焦躁和不安被一种奇异的平静所取代。她再次翻开《古都》，这一次，那些文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变得易于进入。她读着千重子与青梅竹马的真一在植物园相约的场景，感受着那种朦胧而注定无果的情感，再对比自己与刘砚之之间坚实而明朗的羁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夕阳开始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粉色，鸭川的水面也倒映着这绚烂的色彩，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融化的暖玉与宝石。银杏林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深邃宁静，金色的叶片边缘镶上了一道暖融融的光边。

　　她拿出手机，调整好角度，避开了杂乱的人群，拍下了暮色中的鸭川、金色的银杏林，以及河面上那轮即将沉落的、红彤彤的落日。照片带着一种宁静而壮丽的美。她打开手机的备忘录，思索了片刻，在上面写下：
　　“等待，也是约定的一部分。鸭川的落日与银杏，替我见证。——给正在与Bug战斗的刘先生。”

　　她没有立刻发给他，怕打扰他工作。只是将这张照片和这句话保存在手机里，也保存在心里。

　　天色渐暗，秋风带来的凉意愈发明显。叶云舒拢了拢风衣的领子，准备离开。虽然刘砚之未能赴约，但这个下午对她而言，并非虚度。她独自享受了京都的秋色，阅读了一本好书，并且在等待中，更加清晰地确认了自己对这份感情的理解与包容。

　　她沿着堤岸慢慢往回走，脚步并不匆忙。走到路口时，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暮色四合，鸭川沉入深蓝色的静谧之中，岸边的灯盏次第亮起，在流水上投下蜿蜒的光带。那片银杏林已成模糊而温暖的暗金色剪影。

　　就在她转身准备过马路时，手机再次响起。是刘砚之打来的。
　　“云舒，”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歉意和急切，“你回宿舍了吗？”
　　“正准备回去。”
　　“问题暂时解决了，但后续还要盯着。你……生气了吗？”
　　叶云舒听着他小心翼翼的语气，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有生气。只是有点担心你的实验。解决了吗？”
　　“算是阶段性胜利吧。”刘砚之松了口气，“你今天……在鸭川，还好吗？”
　　“很好。”叶云舒看着远处闪烁的灯火，声音温柔而坚定，“我看到了很美的落日，还把一片很漂亮的银杏叶夹进了书里。而且，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比起完美的约会，我更希望看到你顺利解决难题时，那种如释重负又闪闪发光的眼神。”她轻声说，“所以，不用觉得抱歉。我们的约定，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进行而已。”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刘砚之低沉而充满感动的声音：“云舒……谢谢你。下次，下次一定补上。”
　　“好。我等你。”叶云舒点点头，尽管他看不见，“快回去休息吧，听起来你很累了。”
　　“嗯。你到宿舍了告诉我一声。”
　　“好。”

　　挂了电话，叶云舒穿过马路，汇入京都夜晚的人流。晚风拂面，带着都市的喧嚣与食物的香气。她摸了摸包里那片被书本压得平整的银杏叶，又想起手机里存着的那张照片和那句话。

　　是的，等待并非空耗。在鸭川岸边这个未竟的约定里，她学会了在爱情中，不仅享受相聚的甜蜜，也安于等待的沉淀。他们的感情，仿佛也如同这鸭川之水，在看似停滞的迂回处，实则正在积蓄着更深沉、更坚韧的力量，奔流向更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