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点石成金（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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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路口，右转——”
“前方300米，即将到达目的地——”
“醒醒。”孟晞白没好气地摇了摇副驾驶上睡得香甜的林霖。
“嗯？嗯？怎么了？”林霖从梦中惊醒，他一个抽搐，整个人弹起撞上车顶，疼的龇牙咧嘴。
孟晞白哭笑不得，“我没这么用力吧。”
林霖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他揉着脑袋，自己也感到无奈，“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局里出来我就累的不行，可能是最近的事太多了……”
“行了，现在打起精神来吧。”孟晞白点点头，然后看向后座，“现在我们怎么走，楚老师？”
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于是林霖闭上嘴，也跟着向后看去。
楚泠心摘下耳机，不紧不慢地收拾好随行物品，率先下车。
孟晞白发现，她不笑的时候，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他看着她，陷入沉思，昨天那感觉又涌上心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对这个人总是“亲和、温柔”这样的评价，因为他在对方身上看见的，只有一层层边界，别人进不去，她也不想出来。
可就是这样微妙的边界，却不让人觉得是冷漠，也不会让人轻易认为是疏离。
“按照咱们之前在局里商量的来吧，毕竟是调查工作，你们比我更专业。”楚泠心注意到对方探究的眼神，却不怎么在意，反而坦然的看过去。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孟晞白收回目光，只说了一声“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冷漠也好，亲切也罢，这都是人家的私事，现在他自己的事情都忙得焦头烂额，竟然还有心思琢磨这些。
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他打开车门，冷风刺激到皮肤的时候他长呼一口气。
好好工作，他想。
毕竟妹妹还在家里等着自己。
想到妹妹，心里的愧疚又多了几分。他明明答应过他不会再出外派任务，之前也和局里约定好了，接下这个案子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能离开墟江市，这样可以方便他照顾妹妹。
这也是他刚刚憋了一肚子气的原因。
昨夜——
“杜局，我理解任务需要，但当初我们共识的一点不就是我专注这个案子，不参与外派，现在突然变动，我……”
“小孟啊——” 杜文杰将保温杯轻轻搁在桌上，发出一声沉稳的闷响。
他用指节缓缓拭去杯壁上的水汽，看着杯中几片茶叶在水中打了个旋，又缓缓沉向杯底。
半晌，他才抬起眼，那目光里盛着一种近乎惋惜的温和：
“你也清楚，这件事再处理不好，对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现在好不容易上面派来个活菩萨，这案子能早结了，就算是为了局里着想，你委屈一下。主要是她点明要你去，你现在给我整这出，明显不是叫我难办吗。”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孟晞白张张嘴，对方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道。
“而且这件事闹到这么大，我顶着上面的压力没革你的职，你还要我怎么办。”他皱着一张脸，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可要是你没了这份工作，先不说你妹妹那些补贴没了，后续的医药费你要怎么承担。”
“杜局，我……”孟晞白皱眉，进一步上前，企图对方还能给他留一些余地，而杜文杰低下头，不做理会。
他吹开水面上的茶叶，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一天两次被领导谈话，现在还不得不出外派任务，孟晞白只觉得现在心情差到极点。
“老狐狸！”孟晞白暗骂。
如果他不知道内幕，光看这一套说辞，还真以为杜文杰是个恪尽职守的好警察好领导。
可他明明！孟晞白攥紧拳头，又泄气一般松开。
他已经被革过一次职了，杜局说的没错，就算是为了妹妹，这次也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抬起头，正好看见罪魁祸首站在警局门口，似乎在等车。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甚至可以让杜局改口，甚至不惜以妹妹来威胁他。
但有一点他清楚，这种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他已经在这群人手中吃过一次亏，不想再被卷入这些权贵游戏中了。于是他低下头，想假装没看到。
可她身上就像有什么魔力一般，理智告诉自己远离，余光却不自觉的追随对方身影。
楚泠心接了一个电话，她微微皱眉，情绪却还稳定，最后也只是无奈的摇头挂断。挂断没多久，她便被一辆车接走了。
但驾驶座车窗打开的几秒钟，他总觉得来接楚泠心的那人自己有些熟悉。
不过墟江市也大不到哪去，他一直住在这里，有几个认识的共友也不足为奇，因此他并没有放到心里。
……
“在想我为什么一定要你跟着来？”
孟晞白心里一惊，下意识在心里反问，“她怎么知道？”
“没有。”孟晞白回过神来，镇定地摇摇头。
“况且都是为了工作，我理解。”
就算心里介怀，他也不能表现出来。
身为成年人，这样也太斤斤计较了。而且再怎么说，他也不能冲一个女人撒气。
“昨天朋友有事走得急，我只托杜局转告你了，没来得及跟你解释，我……”
“你用不着这样的，楚老师。”孟晞白再次打断，“公事和私事我还是分得清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得是我来，不过你是上面的人派来的，我相信您的能力，您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会配合的。”
好公式化的回答。
楚泠心想，看来这人确实因为昨天的事对自己印象不好了。
“好。”楚泠心点点头，只是有些疑惑，“你为什么喊我楚老师？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林霖在一旁乐道，“孟队跟那七八十年代的小老头一样，出门在外不清楚的人都是老师左老师右这样喊的。”
孟晞白尴尬的笑笑，在后面怼了一下，示意他闭嘴，解释道，“楚研究员这样叫着太过拗口。”
楚泠心笑笑，“这称呼的确让我想起我爸了，很久以前，他出门在外就这么称呼别人。”
“哦，那叔叔为人一定很友善。”孟晞白环顾四周。
这个村子有些荒凉了，他们进来的时候就走了很多小路，一路上只有一片接一片的麦田，甚至连只狗都看不到，到了这里，更是荒无人烟。
“谁知道呢，他生前人人都说他待人亲和，死了却被骂的一无是处。”楚泠心道。
她站在孟晞白身后，声音没有起伏，看不见她的表情，他并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情。
听到这话，孟晞白一愣，难得有些结巴，“抱歉，我……”
“没事儿。”楚泠心加快脚步，走在他们前面。
“我昨天联系到这边的朋友，他托人在这边转了转，提前找到这里个不愿搬走的老人，就在前面第三个巷子深处里住着。我们去那里问问，说不定有线索。”
楚泠心步履轻盈，只是一心一意地带路。
孟晞白喉结滚动，那番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觉得不合时宜，还是选择了缄默，最后只留下一个复杂的眼神，落在她的背影上。
……
“二十年前，的确有对小夫妇来了我们这儿。”
楚泠心坐在床边，给老人掖了掖被子。
屋子里潮湿的空气，黏稠的如同往事，总能勾起人对过去的回忆。
不过现在孟晞白没空整理自己的思绪，他无言地看着床上的老人，静静地等待接下来的故事。
床上的老人长长地咳了两声，好一会儿，才能继续娓娓道来：
“那个年代，有人被拐去边境，有人从那鬼地方逃出来。”
“他们来到我们村里的时候，女人大着肚子，男人一副老实样，身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磕着头求我们，求我们可怜可怜。哦，他们还领着个傻儿子。”
“世道这么乱，谁可怜谁呢。但凡有点本事的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可怜人。”
老人微微喘着，浑浊的眼看着屋顶上的细梁。
“于是他们住了下来。”
“那家男人倒是勤快，靠做苦工攒了点钱，后来买了辆小破车，就在外面接货。女人生了个女娃娃，白净的跟个瓷娃娃一样，打小就聪明，他们给她取名叫小凤。”
“要是日子真那么一直过下去，那孩子说不定真变成这山旮旯里的小凤喽。”
彷佛忘了楚泠心他们的存在，老人喃喃自语般，“后来不知道什么事，那家男人在回来路上出了车祸，孩子娘大着肚子，怀着老三在田里干活呢，知道了这事慌慌忙忙从田里赶回来，结果——”
“摔了一跤。”
“男人那晚上没挺过去。”
“孩子娘在医院听了这事，脖子一梗——也是一尸两命。”
“可惜啊可惜，第二年，就要盖新房喽。”
“后来，那两个孩子就东一口西一口的吃百家饭长大了。”
“我听昨天来的年轻人说，你们几个认识小凤，她过得怎么样哇？她哥哥找她去了，找到没有哇？这两个不省心的孩子，都不知道回家来看看，也不知道我这个老婆子还能不能撑到那家老大回来的时候……”
老人絮絮叨叨，纵使三人心中各自充满疑惑，也没有打断。
一旁的水壶在这时烧开，水沸了，发出不适时宜的嘶鸣。孟晞白走过去取下铁壶，却找不到杯子接水。
炉中的煤球迸出点点火星，可就算站在旁边的孟晞白，并没有因此从这潮湿阴暗的屋子里感受到多半分的暖意。
“小凤她……过得很好。”
孟晞白看过去，屋子里唯一的光亮是老人头上用破败的报纸糊住的窗户。
楚泠心坐在床边，她微微上前，板凳发出“吱呀——”的声音。
“她结婚了，又嫁了人，现在还有了孩子。”
“她哥哥也找到她了，我们都是她的朋友。”
老人的眼珠转了转，她看向楚泠心，她想扯起嘴角笑笑，脸上的皮肉松弛，没人看得出那是一个笑。
直到楚泠心他们离开，身后还传来老人的碎碎念。
“嫁人好，嫁了人，就有家了，就不用挨饿了……”
……
这片老区再过一个月就要被拆除了，孟晞白不知道这算不算他们幸运，倘若再晚一个月，这案子就真的毫无头绪了。
他倚着车门，打火机的翻盖声在这片荒芜之地的冬季中格外清脆，他刚放在嘴边，尼古丁的香气尚未抵达肺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截走了那点火星。
他怔住，低头，掌心不知何时被塞入一根棒棒糖。
楚泠心随手将尚在燃烧的烟头摁在身后的树干上，发出细微的“滋”一声。
孟晞白失笑，“怎么不是上次的大白兔？”
“那个我只有一个了。”楚泠心一怔，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口袋。
他不语，只是把糖塞回她另一个口袋中，微微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孩，他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张小凤嘴里的那个小妹妹，其实早就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点石成金（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