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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双向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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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1984年3月26日,星期一,上午9:00
宾夕法尼亚州·凤凰州立监狱·地下A级羁押区
——牢房由两道门组成:外层是整面钢化玻璃,内层才是传统铁栅。玻璃上蚀刻着细如发丝的导电膜,通电时呈现淡蓝雾面;断电则透亮,像一只随时睁开的冷眼。天花板内嵌麦克风,拾音范围控制在半径一米,超出即被过滤成模糊白噪。这里没有窗,只有换气格栅发出永不停歇的嗡鸣,像成群蜜蜂在铁皮里来回撞击。
斯特凡·施耐德(Stefan Schneider)坐在固定于地面的不锈钢凳上,手腕被磁锁铐在桌面凹槽内。囚服是深灰色,胸口绣着"PA-DF-#A-17"编码。他背脊挺直,金色短发被剃成极短的板寸,左耳那枚银色双头鹰耳钉已被没收,留下一个细小血痂。灰蓝瞳孔映出玻璃外的人影——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湖面下却暗涌着冷流。
电动门锁"嘀——"一声长鸣,玻璃门滑开。
一名男人踱步而入,身后跟着两名狱警,却在门槛处止步,任由门重新合拢。男人约莫四十五岁,身高一米八零,体重控制得恰到好处,西装是深海军蓝、单排两扣,布料在冷灯下泛出低调光泽;领带是暗酒红,夹着一个极细的金银色领带夹——州检察官徽章,小得几乎看不见。他摘下礼帽,露出向后梳得一丝不苟的棕发,鬓角却已染上霜色,像刻意保留的"可信度"装饰。
斯科特·埃尔南德斯(Scott Hernandez)——宾夕法尼亚州首席州检察官,特别调查组组长,名义上负责"哈里斯堡医院袭击案"与"三哩岛核电站异常接管案"的交叉审讯。他左手提着一只黑色公文包,皮质柔软,边角却磨损得近乎抛光——那是长期使用留下的"诚实"痕迹。右手戴着一枚婚戒,戒圈内侧却刻有一行极小的格言:"Fiat justitia, ruat caelum"——"纵使天塌,亦行正义"。
他把公文包放在桌角,拉开椅子,动作轻得像怕惊动尘埃。坐下时,肩膀微微前倾,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十五度——既非亲切,也非傲慢,是那种在陪审团面前屡试不爽的"可信距离"。
"早上好,施耐德先生。"
声音低沉,带着拉丁裔特有的卷舌,却控制在不会引起对方敌意的音量,"我是斯科特·埃尔南德斯,州检察官办公室派来——与您聊聊。"
斯特凡抬眼,瞳孔里映出对方的领带夹,却像在看一截生锈铁钉。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肩膀微微后靠——磁锁链随即"咔哒"绷紧,限制他继续扩张领地。
"聊天?还是套话?"
斯特凡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冰川般的冷静,"你们检察官,什么时候改行做神父了?"
埃尔南德斯微微一笑,手指在公文包搭扣上轻敲——节奏三短一长,像某种暗号。
"神父听忏悔,我只听故事。"
他打开包,取出一台微型录音机,放在桌面正中,却故意不按录音键;接着又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报纸——《费城问询报》头版,标题黑体:"医院惊魂:FBI制服核设施袭击者"。
他把报纸推到斯特凡面前,指尖却压在版面照片——一张俯拍:ICU走廊,探员押着戴头套的嫌疑人。照片边缘,被圈出一道极细的红色圆珠笔痕迹,恰好框住斯特凡被按倒在地的侧脸。
"摄影师角度不错,"埃尔南德斯轻声,"但我更在意镜头外的东西——比如,您被押出走廊时,嘴里念叨的那个名字:'艾玛'。"
斯特凡眉梢几不可察地一跳,瞳孔却愈发冰冷。
"那是我的女儿,"他缓缓开口,"你们把她当诱饵,还是当筹码?"
埃尔南德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手,示意单向玻璃后的狱警调低室内灯。昏黄光线落下,他眼角的细纹被阴影加深,像瞬间老了十岁。
"州政府不会拿孩子做交易,"
他压低声音,"但有些人——比如施耐德家族的'朋友'——可能会。我来,是想给您一个选择:在'他们'动手前,把故事卖给我,价格由您开。"
他说着,从公文包夹层抽出一张空白支票,放在录音机旁。支票抬头已盖好州财政厅钢印,金额栏空着,签名处却签好了埃尔南德斯的名字——墨迹新鲜,甚至未干。
斯特凡垂眸,目光在支票与录音机之间游移,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刀背擦过皮革。
"空白支票?你们检察官的预算,什么时候这么宽裕了?"
埃尔南德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着麦克风拾音范围的边缘:
"预算从不宽裕,但'特别基金'永远有缺口。您只需要告诉我——三哩岛核电站,真正的接管原因;或者,更简单——"
他用指尖在桌面轻轻划了两道:一道竖线,一道横线,组成一个倒转的"L"。
"告诉我,这个符号,在您女儿病房窗外出现过几次?"
斯特凡的瞳孔骤然收缩,像冰面被锥子刺破。他盯着那个倒"L",呼吸声几不可闻,却在一瞬间恢复平静。
"我不懂符号学,"他抬眼,目光笔直刺向对方,"但我懂游戏规则——你们想让我背叛家族,却用'保护女儿'当幌子。可惜,"
他微微前倾,磁锁链"咔哒"作响,声音低得只剩气音,"我从不与穿西装的狼做交易——除非,你们先学会咬人。"
埃尔南德斯凝视他数秒,忽然笑了,手指在支票上轻轻一弹,空白纸飘落在地。
"很好,"他站起身,拍了拍西装下摆,"您拒绝了我的'好意',却给了我更想要的东西——时间。"
他抬手,按下录音机按钮,"咔哒"一声,红灯亮起。
"从现在起,每一秒,您都在为我工作——只是,您还不知道工资怎么算。"
他转身,走向玻璃门,却在门槛处停下,侧头,声音轻得像对老友耳语:
"对了,艾玛的呼吸机,凌晨三点会有一次例行检修——希望您今晚,做个好梦。"
门滑开,又合拢。
牢房重新陷入死寂,只剩换气扇的嗡鸣,像无数蜜蜂在黑暗里盘旋。
斯特凡垂首,额前金发投下阴影,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那一瞬闪过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