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顾三七

18、救人

　　　　沈韵之回到营帐，仍觉背后冷风飕飕。她不时回头张望，生怕那个游击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

　　这游击整日如鬼魅般，偏喜欢在她周遭徘徊，时不时冒出来吓她一跳。若非碍于他官职高过自己，沈韵之定要找机会狠狠教训他一番。

　　她走进营帐，里面空无一人。收拾好自己的包袱，沈韵之环顾这个生活了数月的地方。平日虽劳累不堪，却也充实。特别是整日抱着木桶盛饭，仅仅几个月下来，她便觉身体健壮不少，与寻常男子相比，也算得上出色。

　　沈韵之看了一圈，轻叹一声，才走出营帐。待她抵达新兵营，已耗去一刻钟光景。

　　赵国军营的布局，以元帅将军的营帐为中心。新兵营和伙房分列军营两侧，是以沈韵之从伙房出发，需一路向南，方能到达新兵营。

　　放眼望去，两百顶帐篷整齐排列成数行，前方用栅栏圈出一片空地。空地上摆放着各式训练器械，书写着“赵”字的军旗高高竖立，在风中猎猎作响。

　　沈韵之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迎面遇见许多稚气未脱的年轻男子在营帐间穿梭走动。听说这批士兵是游击回临安临时招募的，还未受过正规训练就被他带上战场杀敌，竟还取得了胜利。一时名声鹊起，令所有人对这批子弟兵刮目相看。像她这样从火头军调来的，恐怕没几个。

　　一个赤裸上身的士兵刚从营帐出来，正与沈韵之打了个照面，一见她便道：“哑巴，你来这儿作甚？伙房开饭了？”

　　这些日子，军中无人不知她是“哑巴”。平常用饭时，就见她一人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想不认识她都难。

　　沈韵之将包袱紧了紧，走到那人面前，掏出胖老大给她的军帖。

　　那人接过，草草扫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身后营帐里的人闻声，纷纷涌出。

　　“怎么了？”一人问道。

　　那人高举她的军帖，大声嚷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什么时候伙房的人，也能出来带兵打仗了？哈哈……”

　　话音一落，旁边的人争相抢夺军帖传看。待看清内容，无不爆发出一阵哄笑。

　　沈韵之站在他们面前，恍若未闻，任由他们笑去。

　　军帖在人群中传递了一圈，沈韵之欲将其拿回。可伸手数次，总差那么一点够不着。那些人像是存心戏弄她，每当她快要碰到军帖，便立刻传给另一人。

　　沈韵之尝试几次都告失败，反而引得他们笑声愈发放肆。她渐渐面露愠色，那些人却视若无睹，依旧不肯归还。

　　沈韵之本想不予理会，直接去找杨副使。未及转身，忽觉有人紧贴在后背，随即一只胳膊从身后探出，轻轻一夺——她的军帖便落入了那人手中。

　　她惊疑地转身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何开那张略显严肃的脸。

　　在场众人见他到来，立刻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何开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庞，周遭气氛瞬间凝滞。他紧抿嘴唇，猛地一声大吼：“所有人立即披甲，出去绕吴山跑一圈！午饭前回不来，加罚一顿负重跑！”

　　“是！”众人齐声应诺，随即蜂拥入帐穿戴铠甲。

　　门口只剩下沈韵之与何开两人。她思忖片刻，觉得还是先行礼为妥。于是放下包袱，转身抱拳道：“属下参见将军。”

　　何开有些吃惊，上下打量她：“哑巴，你能说话了？”

　　沈韵之点头：“是，属下嗓子已被老军医治好。”

　　何开欣慰地点点头：“初来此地，可还习惯？”

　　沈韵之心想自己连门都还没进，谈何习惯。不过仍恭敬答道：“多谢将军关心，属下尚好。”

　　何开憨厚一笑：“那就好。我还怕你过来不适应，特地过来瞧瞧。你觉得好，我便放心了。”

　　沈韵之抬眸看他：“将军……难不成，是您让……何将军把我从火头军调来的？”

　　何开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莫与旁人道起。我也是见你骨骼惊奇，力大无穷，才求了我老子。”

　　老子？没想到他俩还有这层关系。

　　不过，她骨骼惊奇？力大无穷？胖老大整日骂她连废物都不如，到他眼里倒成了奇才。

　　沈韵之干笑了两声：“多谢将军抬爱。”

　　何开笑着直起身：“你无需与我客气，也不必‘将军、将军’地叫了。日后唤我何开即可。”

　　沈韵之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他又与她闲话几句，见时候不早，便告辞离去。

　　沈韵之目送他走出新兵营门口，才转身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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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新兵营去校场的路上，赵瑾言与游击并肩而行。

　　游击负着手问道：“这么快把那小子调走，是不是太早了些？里面那些都是临安有名的公子哥，眼高于顶。他一个火头军出身的兵卒，日后日子怕是不大好过吧？”

　　赵瑾言直视前方：“总归要有这么一天，早晚并无分别。”

　　游击转头看他：“我好像从未见你对一个新兵如此上心过。瑾言，那小子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你这般在意？”

　　赵瑾言沉默不语。

　　游击不再追问，话锋一转：“赵清水那小子，不知醒了没有？一直赖在老军医的药房里。元帅迟早会知晓他的行踪，这么藏着掖着终究不是办法。”

　　赵瑾言明白他所言非虚。堂堂赵国二皇子半夜身受重伤潜入军营，即便赵良（元帅）不多想，也难保军心不动摇。

　　“去看看吧。昏睡了一夜，如今该醒了。”赵瑾言道。

　　游击点头，两人并肩向药房走去。

　　到了药房，果然见赵清水坐在椅上，喝着老军医刚熬好的药。一见赵瑾言，他两眼眨巴眨巴，瞬间泛红。

　　游击见他似要落泪，立刻阻止道：“多大的人了，还整日哭哭啼啼，像个什么男子汉！”

　　赵清水吸了吸鼻子，望着赵瑾言道：“皇叔，我可算找着您了！您可知这一路上，侄儿经历了什么？带了十几个人出来，最后就剩侄儿一个活着到这儿……”

　　赵瑾言问他：“为何寻我？是谁要杀你？”

　　赵清水早已习惯他的冷漠作风，此刻能得他问这许多字，已是格外看重。他又用力吸了下鼻子，强忍泪水道：“侄儿是为安阳而来的。前几日齐国使者到了赵国，听说齐美人在安阳宫中殒命，非要向皇兄讨个公道，逼他处死安阳。皇兄不答应，他们便不依不饶，扬言要举兵十万攻打赵国。”

　　“皇兄无奈，只得先安抚他们，承诺次日定给满意答复。谁知那夜子时，齐国使臣竟遭刺客突袭，驿馆三十二人尽皆丧命！齐国皇帝得知后，已遣人送来战书，要举兵侵犯赵国！”

　　赵清水话未说完，游击插话道：“下了战书？我们驻扎边塞这么久，怎未听闻此事？清水，你是不是被人打傻了？”

　　赵清水摇头：“游击叔叔，是真的！……不过，朝中大臣皆反对此时与齐国开战。皇兄为免动摇军心，将此事压下，派了王丞相赴齐议和。齐国皇帝放话，只要皇兄处死安阳，给齐美人偿命，便肯罢兵。如今朝中大臣，纷纷上谏皇兄，要求交出安阳。”

　　“侄儿见安阳在宫中处境危急，便连夜带人来寻皇叔。谁知路上遭遇伏击，也不知是否齐国人得了风声，暗中设伏。侄儿拼尽全力，才撑到此处。”

　　赵瑾言道：“清水，辛苦你了。安阳在宫中可还安好？你皇兄作何打算？”

　　赵清水面露难色：“皇叔，皇兄这些年行事虽有不当之处，终究是为了赵国江山。虽降了您的职，但他心中也极不好受。毕竟我与他从小在您身边长大，您也别过于责备他。至于安阳……我看得出皇兄是真心爱她，如今被齐国逼至这般田地，实属无奈。不过皇叔放心，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断不会交出安阳的。”

　　游击冷哼一声：“这会儿倒不忍心了？早做什么去了！”

　　赵清水看向他：“游击叔叔，您这话是何意？”

　　游击待要开口，赵瑾言瞥了他一眼，止住了话头。赵瑾言道：“宫中情势我已知晓，你不必过于忧心，安心在此养伤便是。今日切勿露面，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告知于你。”

　　赵清水点头应下。

　　见赵瑾言欲走，他急忙唤住：“皇叔……”

　　赵瑾言停步，回首看他。

　　赵清水道：“那日在皇兄书房，我曾见到一份圣旨，是恢复您镇国大将军的诏书。只是他怕您余怒未消，一直未找到合适时机拿出。皇叔，您就别再生皇兄的气了。”

　　赵瑾言默然片刻，只说了句：“你好生休息。”便离开了药房。

　　赵清水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叹了口气，懊恼地猛拍了下脑袋。

　　游击嗤笑一声：“养你们这么多年，终究是白养了。无论何事，总站在你那皇兄一边，真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寒心。”

　　赵清水苦着脸看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低声道：“游击叔叔，您也比我大不了几岁……”

　　游击哼道：“就算大不了几岁，你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没想到一个比一个不孝！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替你们守着边关也就罢了，还动不动一道圣旨，随随便便就把个镇国大将军给贬了！你们可真够‘孝顺’的！”

　　赵清水愈发想哭：“……游击叔叔，您就别再添乱了。”

　　游击瞪他一眼：“添乱？你小子赶紧养好伤给我滚回去！这儿不是你一个王爷待的地儿！”说完，猛地一撩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屋内，赵清水哀嚎一声，痛苦地趴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