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社死和真死 ...
-
宿醉的钝痛像细密的针,在太阳穴里反复扎着,若隐若现地搅得云旗昏沉。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中,只看见桌旁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垂手轻轻摸着布鲁斯蓬松的皮毛。
昨晚的记忆碎成了片,只隐约记得蛋糕切开后,不知是谁起哄开了酒,琥珀色的液体一杯接一杯往嘴里送,再后来的事,便彻底断了片。
意识还没完全归位,身体先一步循着本能撒娇,他哑着嗓子,带着刚睡醒的软糯鼻音:“荒原哥,我头疼~”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自作自受。”
一道清冷的少女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瞬间戳破了云旗的昏沉。他猛地睁大眼睛,视线终于聚焦——桌边坐着的哪里是李荒原,分明是一身男装、棒球帽随意搁在桌角的珀西风井。
风井抬眼瞥了他一眼,满脸嫌弃地站起身,转身拿起桌上一个熟悉的银色热水壶——那是李荒原常用的那个。她动作利落地拧开壶盖,倒了杯冒着热气的温水,转身走到床边,仿佛逼迫人喝毒药一样,将杯子往云旗面前一递,语气生硬:“喝!”
云旗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脑子彻底清醒了大半,他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这确实是他和李荒原的寝室,熟悉的书桌、床铺。可风井怎么会在这里?
“怎、怎么是你?”他咽了口唾沫,“这里不是男寝吗?你怎么进来的?”
风井抱臂站在床边,挑眉看他,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大概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不用上学的小孩。”她顿了顿,补充道,“李荒原去上课了,怕你没醒酒出去乱跑,让我在这等着。”
布鲁斯汪了一声,表示认同。
云旗捧着温热的水杯,宿醉的头疼似乎都缓解了些,只是看着眼前的风井,还有这满室的平静,依旧觉得恍惚——昨晚那场热热闹闹的生日宴,好像一场不真切的梦,可喉咙里残留的酒气,还有此刻手中的温水,都在提醒他,那一切都是真的。
“对了,我的……”云旗一掀开被子,发现黑盒子就在被窝里,顿时抱着它不撒手,傻笑起来了。
“既然酒醒了,去不去上课随你。我先带布鲁斯走了。”两人上午上课的时候,风井就喜欢牵着布鲁斯去玩。
“好。”云旗应了一声。听着风井的脚步声和布鲁斯项圈的轻响消失在门外,寝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重新抱起了那个黑盒子,指尖注入一丝微弱的灵能。蓝色的指示灯温和地亮起。
“你好。”他对着盒子,带着点新奇和莫名的亲昵说道。
“你好。”盒子里立刻传出了李荒原那清晰、平稳的声音。
玩心大起,云旗随手从床头抓起一本《灵能理论基础》课本,信手翻开。他眼珠转了转,一个有点幼稚又带着隐秘期待的念头冒了出来。翻了半天书后,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故作严肃的、像在提问学术问题般的语调说道:
“请计算:课本第57页,第4行,第3个字;加上第89页,第12行,第7个字;第90页,第3行,第1个字;再加上第102页,第11行,第15和16个字;再加上第203页,第8行,第2个字。最终结果,是什么?”
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微微加速跳动。这几个页码和位置,是他刚刚灵光一闪组合起来的。
短暂的沉默,仿佛是盒子内部的灵能回路在进行复杂的检索与逻辑拼合。随即,李荒原录制好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依旧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清晰地吐出了那个不可思议的“结果”:
“云、旗、我、喜、欢、你。”
六个字,一字一顿,由李荒原的声音说出来,透过小小的音响孔,在安静的寝室里回荡。
云旗彻底愣住,脸颊“唰”地一下变得滚烫。下一秒,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窃喜淹没了他。他猛地扑倒在床上,把发烫的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抑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闷闷的、极开心的呜咽,双脚在空中胡乱地蹬了几下。
“咔哒。”门锁被转动的声音清晰传来。
云旗身体一僵,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猛地从枕头里抬起头,和去而复返的风井对上了视线。
“嚯。”风井嘲笑了一声。
然后径直走到桌边,拿起遗忘在那里的一个银色小口哨——那是她用来训练布鲁斯用的。
“忘了这个。”她言简意赅地说完,看也没再看僵成石像的云旗一眼,利落地转身,再次带上了门。
“砰”的关门声轻响,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云旗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瘫软在床上,把滚烫的脸再次狠狠埋进枕头深处,这次是纯粹社死的绝望。
……
门外,风井将口哨随意塞进外套口袋,牵着布鲁斯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幕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但她毫不在意。
一人一狗漫无目的地在观澜学院错综复杂的小径上走着。布鲁斯似乎很享受这场雨,时不时甩动皮毛,溅起细小的水花。风井则自在地欣赏着雨中的校园,湿漉漉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刷得格外翠绿的植被,以及远处在雨雾中显得有些朦胧的建筑轮廓。
忽然,布鲁斯停下脚步,对着不远处的排水口低吠起来。那排水口嵌在路边花坛旁,厚重的金属格栅锈迹斑斑,平日里鲜少有人留意。风井顺着它的视线走去,隐约听见格栅下方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像小猫崽在呜咽。
走得近了就能看到雨水正顺着格栅的缝隙流入黑暗的下水道,就在那格栅下方,紧贴着内壁的地方,她看到了一团蜷缩的、模糊的影子。
那似乎……是个孩子?
风井眉头蹙起,快步走上前蹲下。透过格栅的缝隙,她看得更清楚了——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浑身湿透,蜷缩在排水沟渠那冰冷、肮脏的底部,小小的肩膀还在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泣。他卡在里面的姿势看起来十分难受。
校园霸凌?被人塞进去的?
这个念头瞬间闪过风井的脑海。她看着男孩可怜兮兮的样子,一种混合着不悦和“麻烦”的情绪涌上来。
“喂,别哭了。”她冲着格栅下面喊道,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生硬,但确实是在试图安抚,“我弄你出来。”
她站起身,左右看了看,很快在旁边一个工具杂物堆放处找到了一根废弃的、一头有些弯折的铁质撬棍。她掂量了一下,感觉还算顺手,便走回排水沟渠旁,将撬棍的一端卡进铸铁格栅与水泥基座的缝隙里,双手用力,试图凭借杠杆原理将其撬开。
“啧——!”
她使出不小的力气,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手指被擦出了大片红痕。然而,那铸铁格栅只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纹丝不动。观澜学院的这些基础设施,为了应对可能存在的灵能冲突或诡怪侵袭,建造得异常坚固,远非普通工具和少女的力气能够撼动。
风井又尝试了几次,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混合着雨水流下,但格栅依旧牢固如初。
“呜……”布鲁斯再次发出了低吼,这次它不再是盯着沟渠里面,而是用嘴咬住了风井的湿透的袖口,轻轻向后拉扯,阻止她继续这徒劳的努力。
被布鲁斯一打断,风井停下动作,喘了口气,看着那深深嵌入水泥、几乎与基座焊死在一起的厚重格栅,又看了看下面那个依旧在啜泣的男孩……
一个疑问,像这秋日的雨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她的思绪。
这么牢固的格栅……间隙这么窄……一个七八岁、体型正常的小男孩,是怎么完好无损地“躺”进去的?
而且“他”为什么只是呜咽,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求救?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背,风井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布鲁斯身上。布鲁斯立刻用身体护住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她定了定神,掏出通讯器,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墨怀沙。指尖划过屏幕拨通号码,听筒里却只有冰冷的忙音。
风井不再犹豫,快速编辑了一条消息,附上实时定位,发送给墨怀沙。做完这一切,她拉着布鲁斯后退了好几米,远远地盯着那个排水口,直到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才带着满腹疑惑,转身快步离开。
……
“午饭都没吃,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一道颀长沉稳的身影,撑着黑伞,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不疾不徐地走向这片僻静的角落。
一人一狗穿过湿漉漉的校园,雨水冲刷着石板路,将风井残留的气息稀释,却没能阻碍布鲁斯的脚步。它熟稔地穿梭在林荫道间,最终在那处排水口前停下,对着格栅低低咆哮。
李荒原站在排水口前,目光扫过牢固的金属格栅,又落在格栅缝隙间残留的、不属于人类的淡淡灵能波动上,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诡怪。”他吐出两个字,语气没有半分迟疑。
他下意识就要凝聚灵能,这种强度的诡怪在他手里撑不过一招。可就在这时,他的动作略一停顿。
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这诡怪形态稳定,模拟幼童惟妙惟肖,绝对不是自然滋生,更像……人造产物。
它只是哭泣,并没有表现出直接攻击性,是伪装,还是其存在本身另有意义?
白守诚的实验记录中,是否提及过类似的“失败品”或“观测样本”?
陈乌桕知不知道学校里有这样的存在?
报喜鹊是否知晓,甚至引导了它的出现?
墨怀沙的伤和地下的诡怪,与其有什么关联?
然而,这短暂的权衡仅在一瞬。理性迅速压倒了所有潜在的、无谓的探究欲。
无数思绪在脑海中交织,最终都归于一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未知,即意味着风险。而风险,必须被扼杀在萌芽状态。
尤其是这种明显带有“人性”模仿痕迹的诡怪,往往更具迷惑性和潜在危害。前世的教训早已刻入骨髓,任何对异常的仁慈,都可能招致毁灭。
李荒原捡起一旁的撬棍,灵能无声蔓延其上,让锈蚀的金属泛起一层冷光。下一秒,他手臂发力,撬棍狠狠戳进格栅缝隙!
“呜——!”
原本微弱的啜泣骤然拔高,化作一声尖锐刺耳、全然脱离人声的哀鸣,旋即戛然而止。格栅下的阴影如同被戳破的泡影,剧烈扭曲、翻涌,最终化作几缕稀薄的黑烟,消散在冰冷的雨幕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些溃散的灵能并未湮灭,而是如同受到无形牵引,丝丝缕缕地渗入地面,穿过石板缝隙,被下方深沉的地脉缓缓吞噬,重新融入这片土地庞大的能量循环里。
现场只剩淅沥的雨水冲刷着锈蚀的格栅,空气中那丝异常波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很快便与潮湿的水汽融为一体。
李荒原直起身,随手甩去撬棍上的污水,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随手清理了一块路边的污渍。他低头看向蹲在一旁的布鲁斯,声音里难得带了丝浅淡的赞许:“做得不错。”
“汪!”布鲁斯欢快地摇起尾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李荒原又检查了一遍,确认诡怪已彻底消散,才牵着布鲁斯转身离去。雨水依旧连绵,冲刷着地面上残留的痕迹,方才那短暂而致命的交锋,仿佛只是这阴沉午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与此同时,医务室里,报喜鹊正用银叉戳着盘中的蓝莓慕斯,殷红的果酱在雪白的奶油上晕开诡异的纹路,手边的抹茶拿铁冒着袅袅热气。
“老师这么嗜甜,却半点不见发福,到底有什么秘诀?”刘徽撑着下巴,语气带着几分“虚心求教”的戏谑。
“秘诀?当然是——灵能消化!”报喜鹊突然丢掉银叉,一把揪住刘徽的领子晃得他头昏脑胀,语气癫狂又焦躁,“这点甜腻根本不够!李荒原那小子的情绪比石头还少,榨不出多少滋味;白景行的情绪早就吃腻了!还有谁?快给我找新的‘甜点’啊啊啊——”
“吃多了重口的,偶尔也该尝尝清淡的。”刘徽毫不在意地扯开他的手,微笑着将一张白瓷面具缓缓扣在脸上。面具光洁冰冷,其上勾勒的笑容似笑非笑,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最近遇到一对很有趣的小情侣,老师要不要替我把把关,品鉴品鉴这新‘甜点’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