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的语法偏差》16次输入

10、初稿的“洗礼”

　　午后的秋阳为文学院古老的建筑披上一层暖金色的纱幔。于峤走进阶梯教室，原本有些嘈杂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他今日穿着一件浅燕麦色的羊绒圆领毛衣，材质柔软，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下身是一条深灰色的法兰绒长裤，整个人显得比平日穿西装时少了几分疏离，鼻梁上的眼镜更是让他多了几分儒雅的书卷气。但那双丹凤眼中的沉静与周身散发的清冷气场，依旧让台下的学生不自觉地正襟危坐。
　　今天他讲授的是《高级翻译理论》，内容涉及解构主义与意义的不确定性，抽象而艰深。于峤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冽平稳。他修长的手指偶尔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关键术语，板书流畅而有力，骨节分明的手腕下，那枚万国腕表的铂金表壳在光线下划过一道低调的弧光。
　　“因此，意义的确定性在跨文化语境中尤显脆弱，翻译不再是简单的符码转换，而是一场……”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台下，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在观察学生是否跟上思路。就在这时，后排有女生悄悄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了他。
　　几乎同时，校园论坛的“于峤”版块，一个名为 【秋日限定！于教授今日是温柔学长风！】的帖子迅速盖起高楼：
　　——“啊啊啊这身毛衣杀我！看起来好软好想抱！”
　　——“他在讲德里达！可我只想看着他的脸发呆……”
　　——“截图了截图了！这个侧颜这个眼神！我宣布今天就是我的幸运日！”
　　——“有人注意到于教授今天似乎有点疲惫吗？眼睫垂下来的时候好易碎的感觉……”
　　无人知晓，这份被解读为“易碎”的疲惫，源于昨夜持续的伏案工作。于峤几不可查地用指尖顶了顶眼镜梁，继续他的讲解，将一切杂音隔绝在外。
　　课程进入后半段，于峤的嗓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显露出持续的疲惫。他端起讲台上的保温杯，抿了一口温水，喉结轻轻滚动。放下水杯时，指尖无意识地在杯壁上摩挲了一下，继续授课。
　　下课铃响，他完整地结束最后一个知识点，合上讲义，微微颔首：“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我们下节课见。”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几个大胆的学生立刻围上讲台提问。于峤耐心地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倾向提问者，目光专注地聆听，逐一给予简洁而深刻的解答。但他的姿态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疏离，回答完一个问题后，不易察觉地将重心换到另一只脚。
　　解答完最后一名学生，他拿起教案，对围拢的学生们礼貌地说了声“抱歉”，便穿过人群，步伐沉稳而迅速地离开了教室。走廊的光线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清瘦的影子。
　　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停车场。坐进驾驶室，他并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先将座椅微微向后调整，闭上眼，仰头靠在了头枕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积攒了一天的疲惫暂时清空。片刻后，他才重新坐直，系好安全带，启动了车辆。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车载音响自动连接，播放起舒缓的古典钢琴曲，但他随手将音量调得更低，几乎成了背景里的呼吸声。
　　车子平稳地驶入公寓地库。他下车，锁车后走向电梯。电梯镜面里映出他略显疲惫但依旧挺拔的身影，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没有歪的毛衣领口。
　　推开家门，Pippin熟悉的“哒哒”声立刻由远及近，毛茸茸的身影热情地扑过来，立起身子扒在他的腿上。于峤的嘴角终于牵起一个真切的、微小的弧度。他弯下腰，双手抱住Pippin，用力揉了揉它厚实温暖的颈毛，低声说：“好了，知道了，饿了是不是，爸爸这就给你弄吃的。”
　　他先走向厨房，从专门的储物柜里取出狗粮，仔细量好份量，又加入一点Pippin爱吃的冻干和罐罐，看着小家伙迫不及待地埋头进食，屁股摇得像个小旋风，他眼神柔和。然后脱下外套，走向衣帽间换上了更舒适的家居服，之后泡了一杯龙井便走进书房。书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他坐在宽大的书桌前，打开电脑，点开李浅团队发来的脚本初稿，手边是刚泡好的一杯清淡的龙井。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温暖而集中。
　　审阅开始，他的神情恢复到极致的专注。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显得肤色愈发白皙，甚至有些透明感。他阅读的速度很快，但遇到关键处会慢下来，指尖悬在鼠标上方，微微蹙眉。当看到一处将英式幽默生硬替换为中式网络流行语的段落时，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抿成一条不赞同的直线，留下红色批注：“文化幽默移植需极度谨慎，此处嫁接生硬，导致品牌格调下降，建议删除。”
　　而当看到一段描述工匠精神的文字流于空泛的赞美时，他身体向后靠向椅背，思考了片刻，才留下绿色建议：“精神需依附于具体行为与细节。可尝试描写老工匠如何对待木材上一道天然的疤痕，视其为独特的印记而非缺陷，让‘匠心’在沉默的选择中显现。”
　　总结：红色（原则性问题）：“品牌历史表述有事实错误，请核对官方资料。”
　　蓝色（语言优化）：“‘非常卓越’改为‘堪称典范’，避免主观副词。”
　　绿色（叙事建议）：“开场可考虑从一件传承三代的工具切入，而非直接说明。”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只有键盘和鼠标偶尔的轻响，以及不知何时趴在脚边的Pippin发出的均匀呼吸声。批阅完最后一页，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将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按压着睛明穴，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
　　Pippin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情绪，起身扒在于峤的大腿上，把大脑袋搁在他的膝盖上，发出呜呜的安慰声。于峤睁开眼，眼底带着血丝，但目光温柔下来。他伸手，有节奏地、轻轻地抚摸着Pippin背上柔软的毛发，低声喃喃：“今天应该是奶奶体检的日子，忙了一天忘记问奶奶了，让爸爸给奶奶先通个电话。”
　　他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妈妈，按下拨号键。一只手将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依旧无意识地抚摸着Pippin。
　　“妈妈，最近还好吗？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吗？”他问，声音里的清冷被刻意放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都出来啦，好着呢，一切正常。”母亲的声音轻快，带着笑意，“你声音怎么有点哑？是不是最近课太多了？”
　　“没有，和之前一样，不过最近接了个新项目，所以有些忙，老是忘记给你通话。”他轻描淡写，抚摸Pippin的动作却放缓了，“您自己注意身体，降温了，记得加衣服。”
　　“知道啦，你也是，别总吃外卖，有空自己炖点汤喝……对了，你张阿姨说……”
　　于峤无奈一笑，揉了揉眉心：“妈，我真的在忙项目，回头再说这个好吗？”
　　“好，好，好。每次说道这个你就打岔。照顾好自己......”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便互道晚安。
　　挂完电话于峤先调整了下书桌上那个相框的角度——照片里，年轻的母亲抱着刚满月的他，笑得温柔。这是母亲上次来看他时摆上的，还说道"这样你工作累了抬头就能看见妈妈"。
　　想到这里于峤心里一股暖意，他重新坐直身体，将批注好的文档仔细检查了一遍，之后便将批注版文档发给了恒创项目的直接对接人——赵佳怡的助理，由助理抄送给了李浅的直属上级（即创意总监）。邮件正文措辞专业：“附件为对星云视频团队初稿的初步建议，请转交相关同事参考。辛苦。”然后，他关闭电脑，台灯的光芒熄灭，书房陷入黑暗。他走到客厅，Pippin紧跟在他脚边。于峤没有立刻去卧室，而是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寂。直到Pippin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腿，他才转身，走向卧室，结束这漫长的一天。
　　第二天上午，李浅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冲进办公区——昨晚她在疯狂查阅Elderwood的品牌资料、于峤的学术论文，以及一切可能对项目有帮助的材料，试图提前做足功课，以应对那位极其严苛的“于顾问”。她内心充满了一种“即将接受审判”的焦虑和好胜心。
　　上午十点，创意总监召集项目组开会。“于教授的批注回来了，”总监表情严肃，“赵总的助理刚转发过来。”会议室的大屏幕上打开文档，那密密麻麻的三色批注以及结尾简单明了的总结映入眼帘时，整个团队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这细节……”
　　“这里确实是我们没查证清楚……”
　　“这个蓝色改得……真是一针见血！”
　　李浅看着屏幕，心脏砰砰直跳。最初的震惊过后，是强烈的羞愧（因为被指出了硬伤）和一种被高手碾压的震撼。
　　“于教授说得对！”李浅深吸一口气，对总监和同事们说，“特别是这些绿色建议，给我们指明了方向。我们别慌，就按照这个思路，把基础错误修正，然后把叙事线彻底重构一遍！” 她的语气从焦虑转为坚定，一种挑战高难度的斗志被点燃了。她熬夜做的功课，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帮助她更快地理解于峤的批注意图。
　　于峤在大学办公室，收到了赵佳怡助理确认收到批注的回复。他关掉邮件页面，开始准备下午的课程内容。
　　而李浅的团队，则开始了紧锣密鼓的修改工作。李浅主动承担了最核心的叙事重构部分，她将于峤那些冷静的文字批注，视为通往更高专业水准的路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