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红尘弈》云间捡星

45、幽州暗局，将计就计

　　迟故的高烧退去，如同阴霾天空中透出的第一缕阳光，让笼罩在镇北军大营上空的沉重气氛为之一缓。虽然他的身体依旧虚弱，“碧落黄肠”的余毒也未彻底清除，但意识清醒、不再反复发热，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温不语诊脉后，紧绷了多日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松快。

　　“将军脉象渐趋平稳，毒性已被压制大半。接下来便是耐心调理，清除余毒，修复受损的经脉脏腑。只是这肩伤……”他看了看迟故依旧被严密包扎的左肩，“仍需格外小心，切忌用力，否则前功尽弃。”

　　迟故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昔。他微微颔首，表示明白。目光随即转向坐在榻边，正低头仔细为他削着苹果的云卿虞。她瘦了很多，原本就纤细的手腕如今更是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眼下的青黑即便扑了薄粉也遮掩不住。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清晰的歉意和不易察觉的疼惜。

　　云卿虞手中动作未停，头也没抬，只淡淡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她将削好、切成小块的苹果用银签叉起，递到他唇边，“吃点东西，温先生说你需要补充体力。”

　　迟故顺从地张口含住，清甜的汁液在口中化开，缓解了汤药留下的苦涩。他咀嚼着，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她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裙，未施粉黛，发髻简单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比起在京城时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此刻的她更像一个寻常人家照料病中夫君的妻子，却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坚韧与温柔。

　　帐帘被轻轻掀开，副将赵魁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看到迟故清醒着，他虎目一红，激动地就要行礼：“将军！您可算……”

　　“行了，虚礼就免了。”迟故抬手虚扶了一下，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军中情况如何？”

　　赵魁连忙敛容，恭敬禀报：“回将军，营中一切安好，弟兄们得知将军好转，士气大振！只是……”他顿了顿，面露忧色，“边境近来不太平，突厥的小股骑兵骚扰越发频繁，像是在试探什么。另外，朝廷那边……依旧没有任何粮草补给的消息，之前申请的军械也石沉大海。”

　　迟故眼神一冷，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江绪和这是巴不得我死在前线，或者……被活活拖死。”他看向云卿虞，“幽州那边，可有消息？”

　　云卿虞放下银签，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小的、卷成细管的纸条：“刚收到月娘传来的密信。”她将纸条递给迟故，神色凝重，“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幽州太守确实是安王旧部，对云梦泽的封锁极其严密。但月娘查到，除了官府的人，还有至少两股不明势力在暗中活动。一股与当地的黑水帮往来密切，另一股……行事更为诡秘，似乎来自京城方向，直接听命于……那位。”

　　她指了指上方，意思不言而喻，直指皇帝江绪和。

　　迟故展开纸条，快速浏览着上面用特殊药水写就、需要火烤才能显形的密文。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果然是个连环套。”他冷哼一声，将纸条凑近炭盆，看着它化为灰烬，“明面上让幽州太守封锁云梦泽，引你去自投罗网。暗地里，还派了直属的心腹死士潜伏，这是做了两手准备，务必置你于死地。”

　　“不仅如此，”云卿虞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月娘还发现，黑水帮近期在暗中大量收购几种看似普通的药材，其中一味‘鬼灯笼’，虽然本身无毒，但若与‘七星海棠’的根茎一同焚燃，会产生一种无色无味的迷烟，能让人内力暂失，浑身乏力。”

　　迟故眸光一凛：“他们是想活捉你？”若是单纯为了杀人，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或许是想捉了我，用来威胁你，或者……另有他用。”云卿虞分析道，“江绪和心思深沉，绝不会只为了泄愤而布下如此大局。”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炭火噼啪作响，药味弥漫。

　　“你打算怎么做？”迟故看向云卿虞，他知道，她心中定然已有计较。

　　云卿虞站起身，走到帐壁上悬挂的北境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幽州的位置：“他们将网撒在云梦泽，那我便不去云梦泽。”

　　“哦？”迟故挑眉。

　　“月娘查到，黑水帮的帮主雷豹，是个关键人物。他不仅与那股京城来的势力有接触，似乎还掌握着‘七星海棠’真正的存放地点——并非在守卫森严的云梦泽深处，而是在他名下的一处别院里。”云卿虞转过身，目光灼灼，“我们之前的方向可能错了。江绪和故意放出云梦泽的消息，是想把我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而他真正藏匿解药的地方，反而在灯下黑之处。”

　　“围魏救赵？”迟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不，是声东击西，直捣□□卿虞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清冷的笑意，“他们不是想抓我吗？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不过，抓不抓得到，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她详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由墨尘利用易容术，假扮成一个与黑水帮有旧怨、前来寻仇的江湖人，在幽州府城内制造几起不大不小的混乱，吸引官府和那两股不明势力的注意力。同时，月娘的人会散播谣言，称在城西的某处废弃矿洞发现了“七星海棠”的踪迹，将大部分追兵引向错误的方向。

　　而云卿虞自己，则和影以及另外两名精锐暗卫，趁着混乱，直扑雷豹位于城郊的那处隐秘别院。

　　“太冒险了！”赵魁忍不住出声反对，“夫人，那别院既然是重要据点，守卫必然森严，您亲自前往，万一……”

　　“没有万一。”云卿虞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是最快拿到解药的方法。迟故的身体等不起，北境的局势也等不起。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她看向迟故，“而且，我相信影他们的能力。”

　　迟故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为了他甘冒奇险的坚定，心中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流交织翻涌。他知道她说的对，这是目前最优的解局方案。但他无法抑制那从心底升起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担忧。

　　“让影多带几个人。”他最终只能这样说，声音干涩。

　　“人多反而容易暴露。”云卿虞摇头，“放心，我不是去硬闯。雷豹此人，贪财好色，并非毫无弱点。月娘已经设法买通了他别院里的一个管事，拿到了里面的基本布局图和守卫换岗时间。我们只是去‘取’东西，不是去拼命。”

　　她走到榻边，重新坐下，握住迟故的手，放缓了语气：“你在营中好好养伤，稳住大局，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等我拿到解药，我们就再也不必受制于人。”

　　她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迟故反手握住她，力道有些重，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那里有担忧，有坚定，更有一种与他同生共死的决绝。

　　“好。”他最终吐出一个字，沉重如山，“我等你回来。”他顿了顿，补充道，“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解药我们再想他法。你的安危，最重要。”

　　云卿虞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我知道。”

　　计划已定，便迅速开始部署。墨尘领命，立刻开始准备易容和制造混乱所需的物品。月娘的情报网络全力运转，将一条条真真假假的信息散布出去。影则开始挑选同行的暗卫，并反复推演潜入别院的路线和应变方案。

　　云卿虞也忙碌起来，她需要熟悉别院的布局图，记住守卫换岗的每一个细节，准备可能用到的迷药、暗器，以及……伪装。

　　她再次检查了那柄贴身收藏的匕首，手腕上的鹅黄发带，耳垂上的紫玉耳坠，还有怀中那枚温润的虎头玉佩。这些，都是她的勇气来源。

　　临行前夜，她来到迟故榻前。他醒着，似乎在等她。

　　“都安排好了？”他问。

　　“嗯。”云卿虞在他身边坐下，替他掖了掖被角，“明天一早，我和影他们就出发。”

　　帐内只点了一盏小灯，光线昏黄。迟故看着她被灯光柔化的侧脸，忽然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带着伤后的冰凉，触感却异常清晰。云卿虞微微一颤，没有躲开。

　　“一定要小心。”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我在这里，等你。”

　　“好。”云卿虞握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郑重承诺，“我一定会带着解药，平安回来。”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对视着，任由那份无需言说的牵挂和情意在沉默中流淌。帐外北风呼啸，帐内一灯如豆，映照着彼此眼中唯一的倒影。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几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幽州方向的黎明前的黑暗中。云卿虞回头望了一眼镇北军大营的方向，那里有她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人。

　　然后，她毅然转身，向着危机四伏的幽州城，迈出了坚定步伐。

　　一场围绕着解药与生死的暗战，正式拉开序幕。而远在军营的迟故，指间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那方她遗落的素帕，目光仿佛穿透了营帐，紧紧追随着那个远去的身影。

　　心，已随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