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幽州暗涌,步步惊心 ...
-
云卿虞在迟故怀里醒来时,天光还未大亮。帐内依旧昏暗,只有炭盆里残余的红光映出一点模糊的轮廓。她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蜷在他怀里,头枕着他没受伤的那边臂膀,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呼吸平稳悠长。
脸上瞬间又有点发热,她小心翼翼地想挪开一点,刚动了一下,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就收紧了。
“别动……”他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沙哑得厉害,“再睡会儿。”
云卿虞顿时不敢动了,僵在他怀里,连呼吸都放轻了。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感受到他肌肤传来的、比昨夜似乎又真实了些许的温热。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奇异地让人安心。她偷偷抬起眼皮,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他。他闭着眼,眉宇间虽然还带着病气的疲惫,但那股萦绕不散的灰败死气确实淡了许多。温不语的药,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就这么静静躺了不知多久,直到帐外传来士兵换岗和操练的隐约声响,迟故才缓缓睁开眼。
“什么时辰了?”他问,声音依旧沙哑,但比昨天多了点力气。
“应该……快辰时了。”云卿虞小声回答,终于找到机会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起身,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迟故试着动了动左肩,立刻疼得蹙紧了眉,闷哼一声。
“别乱动!”云卿虞赶紧按住他,“温先生说了,这箭伤太深,伤到了筋骨,得好好养着,千万不能用力。”她看着他忍痛的样子,心疼得不行,那点刚升起的小儿女羞涩立刻被担忧取代,“我去叫温先生来给你看看。”
“不急。”迟故拉住她,“先……弄点水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渴。”
云卿虞连忙去倒水,试了试温度,刚好。她扶着他,小心地将水喂到他嘴边。迟故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几口,喉咙的干涩缓解了不少。
“饿不饿?灶上应该一直温着粥。”她又问。
迟故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落在她有些凌乱的发髻和微红的眼眶上,知道她昨夜肯定没睡好,一直悬着心。
“让你受累了。”他低声说,带着歉意。
云卿虞鼻子一酸,低下头,掩饰性地整理着被角:“说什么傻话。只要你好好儿的,我累点怕什么。”
正说着,温不语端着药碗和一套银针进来了。看到云卿虞从迟故榻边起身,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他了然地笑了笑,也没点破。
“将军今日气色看着好了些。”温不语上前诊脉,片刻后,眉头微微舒展,“脉象虽仍虚弱紊乱,但比之昨日,那股横冲直撞的毒性似乎被压制住了些许。看来夫人带来的药引,确实起了关键作用。”
听到这话,云卿虞和迟故都松了口气。
“不过,将军切不可掉以轻心。”温不语神色又严肃起来,“‘碧落黄泉’霸道无比,如今只是暂时稳住,余毒未清,随时可能反复。尤其是这肩上的箭伤,若养护不当,引发溃烂发热,更是雪上加霜。今日开始,需配合药浴和针灸,逼出部分毒素,过程会极为痛苦,将军需有准备。”
迟故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有劳先生,尽管施为。”
温不语点点头,开始准备银针和药浴的药材。云卿虞在一旁帮忙,看着那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银针,和那熬煮出来颜色漆黑、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汤,心又揪了起来。
施针的过程果然如温不语所言,极其痛苦。银针扎入穴位,试图引导和逼出毒素,迟故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般淌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一声没吭。
云卿虞紧紧抓着他另一只手,能感觉到他手心里全是冷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心也跟着他的每一次颤抖而抽紧,恨不得能替他承受这份痛苦。
好不容易熬到施针结束,迟故几乎虚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接下来是药浴。亲卫们抬进来一个大木桶,里面盛满了滚烫的、颜色深褐的药汁。
温不语示意云卿虞帮忙,将迟故扶进浴桶。当身体浸入那滚烫的药液中时,迟故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药力顺着毛孔钻入体内,与残留的毒素激烈交锋,那种仿佛筋骨都被寸寸碾碎的剧痛,比刚才施针更甚百倍。
云卿虞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跪坐在浴桶边,用布巾不停擦拭他脸上和脖颈不断渗出的、带着淡淡腥臭气的黑色汗珠。
“忍一忍……迟故,再忍一忍就好了……”她带着哭腔,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说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迟故睁开被汗水模糊的眼睛,看到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满脸的焦急,心头猛地一抽,竟生出一种比身体疼痛更难以忍受的感觉。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擦掉她的眼泪,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别……哭……”他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药浴的水温渐渐降下去,水的颜色也变得更深更浊。迟故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瘫软,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云卿虞和温不语合力将他从浴桶中扶出来,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里衣,重新安置回榻上。
这一番折腾下来,别说迟故,就是云卿虞也觉得筋疲力尽。
“今日暂且如此。”温不语擦了擦额头的汗,“让将军好好休息,若能安稳睡上一觉,便是好事。我晚上再来诊脉。”
温不语走后,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迟故已经昏睡过去,呼吸微弱但平稳。云卿虞坐在榻边,守着他,看着他即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微微蹙着的眉头,心中五味杂陈。
她拿出怀里那枚虎头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玉佩似乎也沾染了他的体温,带着一丝暖意。
“你一定要撑过去……”她低声呢喃,“为了我,也为了这北境万千将士,你必须好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在这样反复的施针、药浴和昏睡中度过。迟故的身体时好时坏,毒性时有反复,高烧也断断续续。每一次情况恶化,都让云卿虞的心提到嗓子眼;每一次稍微好转,又让她看到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守着他,喂药、擦身、清理伤口、应对他因高烧而产生的胡话和梦魇。人都瘦了一圈,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她眼神里的光芒却始终未灭。
或许是她的精心照料起了作用,或许是迟故自身强大的求生意志,又或许是温不语的医术确实高明,七八天后的一个清晨,迟故的高烧终于彻底退了。
他醒来时,眼神不再是前几日的涣散和浑浊,虽然依旧虚弱,却有了清明的光彩。
“卿虞……”他看着她,声音虽然沙哑,却清晰了很多。
云卿虞正在拧帕子,闻声回头,对上他清醒的目光,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
“你……你感觉怎么样?”她连忙走过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多了。”迟故看着她憔悴的脸庞,心疼地皱了皱眉,“这些天,辛苦你了。”
云卿虞摇摇头,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滑落:“你好了就行……”
迟故抬手,想替她擦眼泪,这次,手臂终于有了些力气,虽然依旧颤抖,却成功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两人都是一怔。云卿虞忘了哭,怔怔地看着他。迟故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着,拭去那冰凉的泪痕,动作笨拙却充满了怜惜。
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和这些天不眠不休的守候,那些曾经隔在两人之间的身份、顾虑、试探,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
“瘦了。”他看着她尖了不少的下巴,低声道。
“你也是。”云卿虞看着他已经凹下去的脸颊,心疼地说。
两人对视着,千言万语似乎都融在了这无声的目光里。过了好一会儿,云卿虞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开头,脸颊微红:“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肯定饿了。”
她慌慌张张地起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往外走。
迟故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阳光透过毡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他知道,他的命,是眼前这个女人,从阎王爷手里硬抢回来的。这份情,他迟故,用余生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