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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军营重逢,真情流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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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涧的艰险跋涉仿佛耗尽了云卿虞一行人最后的体力与运气,但也奇迹般地甩脱了身后若隐若现的追踪。当他们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踏出群山环抱的阴影,眼前豁然开朗——广袤无垠、草色已见枯黄的北境荒原,如同巨幅画卷般铺陈开来。天高地阔,风带着凛冽的草腥气与远方隐约的血腥味,吹拂在脸上,带着刺痛感,却也带来了属于迟故的气息。
根据月娘情报网最后接应的“鹰眼”指引,他们避开官道与主要城镇,沿着牧人踩出的小径,向着镇北军大营所在的方位迂回前进。越是靠近,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便越是浓重。巡逻的骑兵小队马蹄声如雷,眼神警惕地扫过任何可疑的动静。边关的紧张氛围,与京城那被华丽包裹的阴谋截然不同,这里是赤裸裸的、关乎生死存亡的角力场。
在距离大营尚有十数里的一处隐蔽山谷,他们与接应的人汇合了。对方是迟故麾下一名心腹校尉,名叫石勇,面容粗犷,眼神却透着精明。他验看了墨尘出示的信物——一枚与云卿虞手中匕首纹饰相配的虎头铜符,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夫人,末将石勇,奉温先生密令在此接应。”石勇抱拳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大营如今外松内紧,将军重伤之事被严密封锁,但各方眼线依旧不少。温先生嘱咐,夫人抵达后,需以游医助手的身份悄然入营,以免打草惊蛇。”
云卿虞点了点头,一路的风尘与忧惧在此刻化为沉静的决断:“有劳石校尉。一切按温先生安排行事。”
她与墨尘再次改换装束,云卿虞穿上了一身半旧的灰色布裙,用头巾包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墨尘则扮作她的药童,背着沉重的药箱。在石勇的掩护下,他们混入一支往大营运送给养的队伍,经过几道严密的盘查,终于踏入了这座闻名天下的钢铁壁垒。
镇北军大营并非想象中的混乱,反而秩序井然。帐篷如云,排列有序,操练的号子声、兵刃交击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充满力量与纪律的韵律。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钢铁、汗水和草药混合的复杂气味。每一个士兵脸上都带着边关风霜刻下的痕迹,眼神锐利,行动迅捷。
云卿虞低垂着头,跟在石勇身后,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她就要见到他了。这认知让她手心沁出薄汗,既期盼又恐惧。期盼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恐惧见到他被伤痛折磨的模样。
他们被径直引向中军区域,那里守卫更加森严。在一顶比其他帐篷更大、外观却并无不同的主帐前,石勇停下脚步,对守卫的兵士低语几句,又出示了令牌,这才掀开厚重的毡帘,示意云卿虞进去。
帐内光线昏暗,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炭盆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却驱不散那股萦绕在空气中的、属于生命流逝的不祥气息。
云卿虞的脚步在踏入帐篷的瞬间,便僵住了。
她的目光,越过正在榻前忙碌的温不语的背影,直直地落在了那张宽大的行军榻上。
迟故躺在那里。
仅仅是一眼,云卿虞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他瘦了太多。原本棱角分明、充满力量感的脸庞,此刻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面色是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那双总是锐利如鹰、或带着别扭温柔的眼眸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他的嘴唇干裂泛白,呼吸微弱而急促,即便在昏迷中,眉头也死死拧成一个结,仿佛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
他身上盖着厚厚的皮毛毯子,但裸露在外的脖颈和一只手,却缠着渗出血迹的绷带。那只手,曾经有力地握住缰绳,曾经沉稳地挥动长剑,曾经笨拙却坚定地为她戴上耳坠……此刻却无力地垂在榻边,指节因为用力蜷缩过而泛着青白色。
这就是那个在京城翻云覆雨、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迟故?
这就是那个写下“信你”,将性命与北境安危托付给她的男人?
一股尖锐的、撕裂般的痛楚,从心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云卿虞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哽咽与泪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刺痛的清醒。
她不能倒下去。他需要她。
温不语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更有沉重的忧虑。他默默让开位置,低声道:“夫人,您来了。将军他……情况不太好。”
云卿虞一步步,极其缓慢地,如同踩在刀尖上,走向那张卧榻。每靠近一步,迟故那憔悴痛苦的容颜就更清晰一分,她心中的痛就更深一分。她在榻边缓缓蹲下身子,目光贪婪地、一寸寸地描摹着他的眉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停住,生怕惊扰了他,或者……碰碎了他。
“迟故……”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就在这时,榻上的迟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其不安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而破碎的呓语。
云卿虞立刻屏住呼吸,俯身贴近去听。
“……冷……好冷……”
她的心狠狠一揪,立刻对旁边的亲卫道:“再加个炭盆!不,把我的手炉拿来!”她解下自己带着体温的狐裘,小心翼翼地、轻柔地盖在他未受伤的肩头。
然而,他的呓语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深切的、源自潜意识的渴望与……脆弱。
“卿……虞……”
他在叫她的名字!
云卿虞浑身一震,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她沾染风尘的脸颊。她紧紧握住他那只未受伤的、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
“我在……迟故,我在这里……”她哽咽着回应,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你感觉到了吗?我来了……”
仿佛听到了她的回应,迟故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瞬,但呓语却变得更加急促,像是在梦魇中挣扎:
“别……别走……御花园……发带……我的……”
御花园?发带?
云卿虞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猛地想起他血书旁,自己一直珍藏的那根旧发带!难道他昏迷中呓语的,竟是三年前御花园初遇之事?他竟一直记得!甚至在这种意识模糊的时刻,潜意识里念兹在兹的,依旧是与她相关的、被她早已遗忘的细节!
原来,他那看似突如其来的在意与维护,那别别扭扭的赠礼与靠近,都源于那么早之前,就已埋下的种子!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又像一道惊雷,在她心中炸开。所有的疑虑、所有的不确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汹涌澎湃的心疼、酸楚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珍视已久的悸动。
她不再犹豫,用温热的布巾,蘸了温水,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擦拭他干裂的嘴唇和渗出冷汗的额头。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怜惜,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拿到了……”她靠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哽咽着低语,带着一丝泣音,却又无比坚定,“你的发带,我一直留着……迟故,我也……心仪于你,很久了……所以,求你,撑下去,为了我,撑下去……”
不知是她的擦拭带来了舒适,还是她的话语起到了作用,迟故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仿佛平稳了些许。他无意识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依赖。
云卿虞任由他握着,感受着他掌心那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力度,仿佛抓住了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她就这样蹲在榻边,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通过交握的指尖,传递给他。
温不语默默地调配着新的药剂,看着这一幕,心中唏嘘。他行医多年,见过太多生死,却依旧为这弥漫在药味与伤痛中的、无声却磅礴的情感而动容。
帐内烛火摇曳,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帐壁上,一个昏迷不醒却紧握不放,一个泪痕未干却目光坚定。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唯有这紧握的双手,这无声的陪伴,这跨越生死界限的牵挂,在冰冷的北境夜里,灼灼生辉。
重逢,没有喜悦的呼唤,没有热烈的拥抱,只有这浸透了心痛与深情的凝视,与这生死相依的紧紧相握。但这于他们而言,已是黑暗中最珍贵的光亮。云卿虞知道,从她踏入这顶帐篷,握住他手的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便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