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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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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外人生》
初二这天,全村人按族群,有聚集送年的习俗,陈姓,作为村里绝对的第一大姓,通常早早吃过晚饭,来到村后的马路上,而郑姓、王姓则在另外的地方,届时每家架起一挂鞭炮,如长矛搬齐齐亮出,排满了整条马路,一时间,鞭炮齐鸣,烟花齐飞,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煞是壮观。
谁家的鞭炮最响、烟花最炫,则是小伙伴们最为津津乐道的。
鞭炮放完之后,在村里长者的组织下,男人们集体面北跪下磕头,仪式就算是结束了。小伙伴们则开心的涌在一起,准备回家打扑克。
送完年,依然是正月,海归的定斌高调地请来了一家剧团,准备为村民们献上一场精彩的戏曲盛宴。消息一出,整个村子都沸腾了,村民们纷纷提着自家的小板凳、小马扎,涌向场院,期待着这场难得的演出。
然而,热闹的背后,总少不了些闲言碎语。台下有人酸溜溜地说:“哼,定斌挣了洋钱,开始显摆了。”然后鄙夷的吐着瓜子皮,“可不是嘛,不就是去外国干了两年活,有什么了不起的。”陈胜妈听见了,忍不住回怼道:“人家请你们看戏,你们不领情就算了,在这儿嘀咕什么?不爱看就回去吧!”众人这才悻悻地闭上了嘴。
戏台上,经典的曲目轮番上演,每一出戏都引发了不同群体的共鸣。当《秦香莲》的悲情旋律响起时,妇女们同仇敌忾地带入了剧中,纷纷数落起自家丈夫的不是;到了《打金枝》,男人们则扬眉吐气的攥着拳头,仿佛找回了久违的面子;而孩子们却在《七品芝麻官》中学到了那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自此,这句话成了他们童年的口头禅,代代相传。
正当《清风亭》的唱段悠扬响起时,洋洋洒洒的大雪从天而降。村民们纷纷起身,将板凳高举头顶准备回家。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台上的演员们并未因风雪而中断演出,他们依然敬业地唱着戏,据说老祖宗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一旦搭台开腔就得唱完,风雨无阻。
这一幕深深打动了村民们,老少爷们们又纷纷坐了回去,陪着演员们在雪中继续观看。
随着剧情的发展,老人们看得泪眼婆娑,完全沉浸于戏中的悲欢离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慨起来。不过,他们并没有责怪自己的儿子,而是统一的声讨起了儿媳妇。儿媳妇们则一脸无辜:“关我啥事?这说的不是亲生儿子不孝才遭雷劈吗?”
孩子们对哭戏并不感兴趣,他们更喜欢打打杀杀的剧情。大地一会就铺满了白白的一层,于是孩子们成群结伴的跑出去踏雪。
当来到场院后,意外地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院墙后,正面对面说着话。“咦,大力,那不是你妈么?”吴浪眼尖,一眼认出了那女的正是大力的妈妈。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大力妈被逗得咯咯直笑,还不时捶打男人的肩膀和胳膊,显得十分暧昧。那时候,孩子们还没学过“打情骂俏”这个词,现在看来,这样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那个男的大家也认了出来,长得贼有辨识度,漂染着时兴的长发,风一吹乱糟糟的,长相就跟庞麦郎的滑板鞋似的,不用说,正是村里的老光棍郑二磊。
在小伙伴们的注视下,大力的脸憋得通红,紧紧握住了拳头,却无能为力。
村里风言风语,说大力他妈跟村里的老光棍有染,自打送年时亲眼所见,大力就时常盯着他妈,这不,刚出十五,大力妈在镜子前梳洗打扮了半天,哄好弟弟就出了门。
大力悄悄的尾随在后,他妈包着头巾揣着手,从村里的东西向主路,拐进了一条小胡同,而那条胡同正好住着二磊那个光棍汉,大力顿时警觉起来,立马跟了过去。
二磊在村里开了个磨坊,这两年据说发了,不仅盖了新瓦房,跟老爹老娘分了家,而且买了一辆二手的小破面包拉货,这在农村可是稀罕物,平时就停在家门口,却一下挡住了大力的视线。
大力走近后,本想绕过车子,却突然听得车子吱吱扭扭作响,大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顺手抄起一旁掉落的树枝,伏着身子,蹑手蹑脚的摸了过去。
贴上车子后,大力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拉开了车门,眼前的场景却令他哭笑不得,一条大黄狗回头直愣愣的看着他,嘴上吐着白沫,继而龇起牙来,彼此都吓了一跳。
真没眼力见,他妈的,原来是两只狗在干,大力松了一口气,又关上了车门。
流言像长了野草似的,一夜之间就在村里疯长起来。有人把前阵子电视上轮番播的不孕不育广告翻了出来,捕风捉影地说小闯是二磊的种。“罗田,要不要我上你家拉帮套啊?”还有人故意在定邦面前扯着嗓子喊他小名,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定邦虽窝囊,但成天顶着个绿色的锅盖子,是人都受不了。
开学那天,天还没亮透,大力就站在堂屋里,攥着那快断了的书包带子,支支吾吾地开口要学费。
定邦蜷在炕上,被子裹得像个蛹。昨晚两口子闹了半夜,定邦三拳两腿就把老婆打回了娘家。听到儿子不合时宜的要钱,他猛地掀开被角,露出那张泛着油光的脸:“钱钱钱!找你那个不要脸的娘要去!”唾沫星子溅在炕沿的搪瓷缸上,里头泡着的烟头跟着晃了晃。
眼看要不到钱,大力饿着肚子出了堂屋,破书包斜拉着跨在肩膀上。
想到这么多年父母间的战争,家里没有一丝的温暖,兄弟俩夹在当间不知受了多少罪,再对比小伙伴陈胜的家里,那真是天差地别,大力蹲在地上,默默的垂泪。
正伤心时,一只大老鼠从灶台上跳将下来,将昨晚妈妈煮的仅剩的一个鸡蛋给端走了,两个小短腿倒腾的可利索了,如同滚圈圈一样,大力眼睁睁的看着它滚进了老鼠洞,你是没有体会过那种绝望,而这也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戏剧性的是,老鼠洞旁边放了一个小碟子,里面盛的老鼠药,真是讽刺,老鼠全家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吃得饱饱的,自己反倒不如一只老鼠。
大力见状抹去眼泪,心想活得没意思,不如了结了算逑,然后心一横,抓起老鼠药,一咬牙一瓢水吞了下去,最后索性和老爹一样,躺在了厢房的炕上等死。
迷迷瞪瞪中,大力独自行走在迷雾中,四周寂静的可怕,他觉得浑身发冷,不由得搂紧了胳膊,不知往何处去。忽然,前方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幽光,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伴随着聒噪的叫喊声,他本能地闭紧双眼,再睁开时,竟被一群毛茸茸的怪物团团围住。最骇人的是领头那个——顶着蓬乱的庞麦郎式发型,隐约透着郑二磊那张狞笑的脸。那怪物手持铁管子,“噗”地喷出一股黑烟,熏得大力满脸污渍。旁边两个狗头怪物则谄媚地吐着舌头。
每个怪物爪子里都擎着支惨白的蜡烛,烛焰在雾中诡异地摇曳。它们不由分说架起大力,粗暴地把他扔进一辆锈迹斑斑的车里。车身“突突”震颤着,像极了二磊那台该死的面包车。
最可怕的是,大力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变形——双手变成了猪蹄,鼻子在不断伸长。他想挣扎呼救,却像被梦魇压住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车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吞噬了来时的路...
一路下行,面包车颠簸着驶入地底,浓雾中突然出现一座阴森的宫殿。火把亮起的刹那,大力看见两排石柱上绑满了惨叫的人。最中间那根柱子上,定邦赤条条地被四只妖怪拉扯着四肢,关节发出可怕的“咔咔”声,血沫从咬碎的牙缝里不断涌出。
殿内金光暴涨,一个酷似秦老师的判官现身高座。大力被扔在青石地上,听见判官喝令“火刑”时,突然发现举火把的小妖竟长着弟弟小闯的脸。大力害怕极了,在火堆中反复打滚,同时父亲被撕裂的四肢血淋淋的朝他飞来。
“啊!”
大力吓得灵魂出窍,冷汗浸透了背心,一睁眼却没了火光,周围是浓稠的黑暗,身下的炕席散发着熟悉的霉味。他哆嗦着摸遍全身,咦,好像没死啊,不过肚子有点痛,看来是药效挥发的晚,于是上了个厕所拉了泡肚子,继续回去躺着,可这次越躺越清醒,越躺越饥饿,实在受不了了,总不能做个饿死鬼吧。
大力下炕寻觅吃的,可灶台冷得结霜,米缸里只剩几粒黍子粘在缸底。翻了半天,家中连半个冷馍都没得,而老爹早已不见人影了,不用想肯定出去吃东西了,饿死谁都不会饿死自己。
他盯着梁上挂的绳套发了会愣,这时窗外飘来葱花爆锅的香味,他鼻子一抽,循着味儿就望见了陈胜家烟囱冒着的炊烟。大力蹲在门槛上,心里好不得劲,一心求死,结果拉了个肚子就完事了,不知道是心酸还是好笑。
等站到陈胜家门口时,他这副尊容把开门的陈胜吓了一跳——蜡黄的脸蛋上挂着两管鼻涕,一直拖到了脚脖子,透风鞋前头张着嘴,露出的脚趾头还粘着泥巴。活像刚从阎王殿溜达回来的饿死鬼。
“所以你就把耗子药当糖豆嗑了?”陈胜摸着肚子笑得不能自理,饭粒子从鼻孔里喷出来,“哎呦我的妈,笑死我了...”
大力一边吃着饭,一边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最后感叹一句,怪不得药不死老鼠呢。“你还笑呢,我都这么可怜了。”大力打着饱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