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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贺愿像是没听到他的拒绝,或者说,他听出了那冷硬之下的松动。他极轻地喘了口气,声音更加虚弱:“小侯爷……若你因伤势恶化……明日……谁……来驾车?谁……来挡……那些……暗箭?”
      云晚寒站在床边,看看贺愿,又偷偷瞟了一眼宋敛冷硬的背影,大气也不敢出。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终于,宋敛猛地站起身,动作间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声响。他转过身,脸色阴沉得可怕,几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贺愿。
      “你倒是会算计。”
      贺愿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是又忍不住低咳了两声:“不是算计……是……事实。”
      宋敛死死盯着他,胸口微微起伏,背后的伤口因他此刻的情绪波动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最终冷哼一声,猛地扯开自己早已被血浸透黏在伤口上的玄色外袍,露出底下同样被染深的中衣,然后粗暴地转过身,背对着床榻坐下,将那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贺愿和云晚寒面前。
      “快点。”他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那伤口比想象的更严重,皮肉外翻,边缘泛白,虽然不再大量流血,但看着依旧触目惊心,甚至有些发肿。
      云晚寒不敢怠慢,连忙拿起干净布巾和热水,又从随身携带的小药包里拿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他看了一眼贺愿,得到后者一个鼓励的微弱眼神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始处理伤口。
      他的动作确实很熟练,清创、上药、包扎,一气呵成,尽量减轻宋敛的痛苦。过程中,宋敛始终挺直着背脊,一声未吭,只有紧绷的肌肉和偶尔抑制不住的细微颤抖泄露了他的痛楚。
      包扎完毕,云晚寒松了口气:“小侯爷,好了。今夜还需注意,切勿压到伤口。”
      宋敛没应声,重新将那件染血的玄色外袍披上,系好衣带,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
      贺愿听着脚步声远去,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指尖在腰间摸索着,最终掏出一枚触手温润、色泽莹白的玉环。玉环边缘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那是云映月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模糊的、关于温暖的记忆。
      云晚寒一脸担忧,手脚麻利地打开桌上尚温的食盒,端出一碗熬得软烂的清粥,坐到床边:“哥哥,一天没怎么进食了,多少喝点热粥,暖暖胃也好。”
      贺愿撑着虚软的身体,勉强坐起身,靠在冰凉床柱上,就着云晚寒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米粥。粥里似乎加了少许参须,带着一点淡淡的苦味和回甘,勉强压下了喉间翻涌的血气。
      屋内一时只剩下瓷勺偶尔碰触碗壁的细微声响。
      直到窗外,万籁俱寂的风雪声中,忽地,一缕箫声幽幽响起,破雪而来。
      贺愿轻轻推开云晚寒端着粥碗的手:“药呢?”
      云晚寒手忙脚乱地从腰间贴身藏着的药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漆黑药丸,脸上忧色更重:“哥哥,这虎狼之药的剂量一次比一次重,这般下去,无异于饮鸩止渴,你的身子根本受不住的……”
      “无碍。”贺愿接过那枚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丸,就着碗里残留的一点清粥,仰头咽了下去。随即,他掀开身上厚重的被褥,抓过那件玄狐大氅披在肩上,便要下床。
      “哥哥!”云晚寒急忙起身想扶他,“你要去哪?外面那么冷,你的身子……”
      贺愿摆了摆手,止住他的动作:“我出去透口气。小晚,你先睡,不必等我。”
      贺愿脚步虚浮地走下楼,凛冽的寒风瞬间夹杂着雪沫灌入,吹得他猛地一阵咳嗽,不得不弓下身子。循着箫声望去,只见客栈后院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一道玄色身影立于漫天风雪之中。
      是宋敛。
      他依旧穿着那件染血的衣袍,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与背后的伤痛。一管玉箫正抵在他唇边,那苍凉孤绝的箫声正是由此而出。
      三丈开外,宋乘景如同沉默的影子,正倚在马车边上,面无表情地、一遍遍擦拭着手中那柄已然雪亮的佩刀。
      贺愿静静地看着那个仿佛与风雪融为一体的背影,仔细辨听着那奇异的箫声。这曲子……调子古怪而压抑,他似乎在母亲云映月偶尔失神时的低低哼唱中,听到过一两个模糊的音节。母亲那时眼神飘忽,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位……故人曾吹奏过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箫声骤然拔高,变得尖锐急促,如同沙场之上金戈铁马骤然闯入,杀伐之气扑面而来。贺愿只觉得胸口那股被虎狼之药强行压下的灼痛猛地被这充满杀意的音律引动,气血瞬间逆冲而上。
      “唔……”他闷哼一声,一把捂住嘴,暗红的血液瞬间从指缝间溢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箫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槐树下的宋敛缓缓放下玉箫:“偷听之人,向来没有好下场。”
      贺愿靠着墙壁,艰难地喘息着,擦去唇边的血迹,极轻地笑了一下:“小侯爷……好雅的兴致……风雪夜,独自吹箫……只是这曲子,煞气未免太重了些……不知是吹给谁听?”
      宋敛终于缓缓转过身。
      “吹给该听的人听。也吹给……不知死活的人听。”
      破空声骤起。
      并非一声,而是从不同方向同时射来的三支淬毒弩箭,撕裂风雪,成品字形直取槐树下宋敛的后心与咽喉。角度刁钻狠辣,时机抓得极准,正是他刚刚放下玉箫、心神似乎微分的刹那。
      然而,一直沉默擦拭佩刀的宋乘景动了。他身形如鬼魅般横移,刀鞘并非格挡,而是以一种巧妙至极的角度猛地一磕一引,竟将两支箭矢的轨迹撞得偏离,深深钉入老槐树干。同时,他头也不回,反手掷出一直扣在袖中的匕首。
      那匕首化作一道乌光,比箭矢更快。
      林间阴影处顿时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惨嚎,随即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宋敛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致命的偷袭,只是垂眸,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玉箫身上一道新添的、细微的裂痕,那是方才格挡开另一支被他用箫尾点落的暗箭时留下的。
      “第四个。”宋敛漫不经心数着。
      话毕,他才缓缓抬眸,睨着不远处倚着门框、因剧咳而指尖发颤、唇边血迹未干的贺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照你这个咳法,还想进皇城?不如先给自己找块风水宝地更实际些。”
      贺愿尚未答话,一旁的宋乘景已默默上前,将一个素白的小药瓶和一只皮质水壶递到他面前。
      贺愿微怔,随即自然地接过,倒出两粒清香药丸含入口中,又灌了几口水。喉间立刻泛起参片特有的清苦滋味,勉强压下了翻涌的血气。
      他拢了拢身上厚重的玄狐大氅,言笑晏晏道:“这一路险象环生,小侯爷这般盼着我死,莫不是舍不得这件大氅?”
      宋敛冷笑一声:“明日戌时前必须赶到青崖驿与接应的禁军汇合。你若是再半路吐血脏了我的马车,延误了时辰……”
      然而,话还未说完全,贺愿便以袖掩唇,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呛咳起来,单薄的身子抖得如同风中残叶,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这到底是第几次了?!”宋敛似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微凉的手指猛地捏起贺愿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直面自己。
      “从接你出雁门关开始,大事小事就从未断过!三路人马轮番截杀,手段层出不穷,现在连装都不装了,连这种不入流的流寇都敢来掺一脚!”
      “贺公子,你可真真是块人憎鬼厌的烫手山芋!”
      贺愿被他捏得生疼,脸颊两侧迅速泛出红痕,呼吸也更为困难。他抬起冰凉的手,虚虚地、没什么力气地圈住宋敛捏着自己下颌的手腕。
      “既然这般麻烦……小侯爷既不愿意,当初又为何……主动接下了这护送我回京的旨意?”
      “据我所知……圣上当时虽有此意,却并未……非平华侯嫡子不可。多的是……想领这份功劳的人,是小侯爷您……自己请的缨。”
      宋敛盯着他看了片刻,捏着他下颌的手指缓缓松开,留下了清晰的指痕。他退开半步,周身戾气未消,反而更添几分妖异的危险感。客栈的灯光从他身后映照而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衬得他那张本就俊美得近乎妖冶的面容,此刻如同山间择人而噬的魅妖。
      “不过是想亲眼看看……贺老将军拼尽最后一口气、用七千白袍军的尸骨铺路也要送出去的独苗,究竟……”
      “值不值得我大虞七千英魂,至今仍在渡军峡的风雪中……不得安息的祭酒!”
      贺愿脸颊两侧还带着被他捏出的红痕,他低头,自嘲般地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与疲惫。然后,他缓缓张开双臂,将自己毫无防备地展示在宋敛面前。
      “那……小侯爷看了这许久,觉得可还满意?这副病骨支离、朝不保夕的模样,这副需要倚仗他人庇护才能苟延残喘的模样……可还配得上那七千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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