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日常章 ...
-
通天坐在榻边，目光落在半倚在软枕间的东皇太一身上。通天将滑落的锦被往上提了提，忽觉腕间一凉。
垂眸见太一正无意识地拨弄他袖口的珍珠扣，鸦青色长发铺了满枕，倒像个撒娇的小孩子。
他心头倏地软了几分，那些关于量劫的沉重思绪都被这个细微的动作冲淡。
"还在想长琴带来的消息？"通天轻声问道，眼瞳里映出对方苍白的容颜。
太一别过脸去，长睫在眼下投落浅淡阴影。他向来不屑掩饰情绪，此刻的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流光在他周身隐隐波动，那是强行压制魔气留下的痕迹。
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让通天忍不住笑起来，他伸手将太一的脸掰回来，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又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流淌着熔金般深邃的眼瞳，就像没看到那抹不祥的暗红似的，煞有介事地、拖着长音说道：“哦——？那就是在想你那个侄女到底怎么对三清门人始乱终弃的事情？”
通天那明晃晃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了，故意用上了敬称，调侃道：“我们东皇陛下，这是这想拿我袖扣给侄女做个卜算，可算出什么结果了？”
太一的长睫微微颤动，原本游移的目光染上几分恼意："那长琴语焉不详，怎就能断定是她的错。"
"许是效仿父皇先例。"通天从容接话。
太一顿时语塞，一贯伶牙俐齿的东皇没声了，毕竟他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兄长娶了两个道侣，给孩子做的示范不太好。难得一阵支吾，被堵得张口结舌，竟然想不出来如何反驳。
通天见状忍不住低笑，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怎么，东皇陛下也有词穷的时候？”
“你……”太一薄唇微启，最终却只是悻悻然地瞪了通天一眼，偏过头去，闷声道，“你如今说话，是愈发阴阳怪气了。”
通天闻言，脸上的笑容不仅未减，反而更深了几分，眼底漾着促狭的光，慢悠悠地反问：“哦？那你可知，我这是跟谁学的？”
太一眸光微闪，立刻避开了通天意味深长的注视，显然是心知肚明。
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试图转移话题，目光游移间，漫无边际地扯开去。
“说起来……你门下那个……灵宝，办事倒是颇为稳妥可靠。”太一语气生硬地开启新话题，显然对谈论通天的徒弟并不熟悉，只是随口拈来一个似乎听过的名号，“比起我天庭某些毛躁的仙官，强上不少。还有那位……云霄？听闻性情活泼，很得你喜爱……”
他断断续续地评价着，从徒弟的可靠性说到徒孙的活泼，内容空洞，逻辑松散，与其说是称赞，不如说是在努力填补沉默的尴尬。
通天也不打断，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听着，面上依旧挂着那抹洞悉一切的笑容，直到太一自己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可以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待太一话音落下，殿内安静了一瞬。通天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座下那位首席弟子，道号多宝，不叫灵宝。灵宝……那是我二哥元始天尊门下。太一，你何时与玉虚宫门下这般熟稔了？连二哥徒弟的名号都记得如此清楚？”
“……”太一彻底哑火。
他本就因魔气干扰和心事重重而有些精神不济，对三清门下那些徒子徒孙的称谓更是记得混淆不清——毕竟在三清分家自立门户之前，这些晚辈的称呼时常混用，加之三清收徒风格近似，名号重复度确实不低。
此刻被通天当面点破，还牵扯到了关系微妙的元始天尊，太一顿时意识到自己记错了名号，这随口一提更显得极为失礼，仿佛从未将通天门下之事放在心上一般。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近乎“乖巧”的沉默，先前那点着恼瞬间消散无踪，只是抿着唇，眼帘微微垂下，盯着锦被上的流云纹路，不再与通天对视。
这副模样，与他平日睥睨洪荒的东皇形象相去甚远，倒显出几分理亏时的安静与……难得的乖巧。
通天看着他这般情状，心中那点微愠，不知不觉散了大半。
心想：太一这人，有时候着实可气，但偏偏……
看他这副模样，怕是只有妖皇见过，通天心里颇为得意，只面上还维持着那种不咸不淡的笑容。
良久，太一终于抬起眼帘，金色的瞳孔里情绪复杂，懊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交织。他避开通天戏谑的目光，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却也清晰地说道：“……是我失言了。多宝道人，名号我记下了。”
这道歉来得干脆。
他或许依旧不觉得记住一个“多宝”或“灵宝”有何本质区别，在他漫长的生命和沉重的职责里，除了寥寥几位至亲与挚友，其余名号大多如过眼云烟。但他尊重通天，尊重通天在意的人和事，因此愿意承认错误，并给出承诺。
通天微妙地沉默了一瞬，他虽然宠爱徒弟，但也知道以东皇的修为层次，不在意此等小辈原也是常事，会道歉无非是因为自己。
他了解太一，能让这位眼高于顶的东皇陛下开口道歉，已是极为难得。他不再纠缠于此，转而问到太一情况。
太一微微颔首，算是默认。经过方才那一番插科打诨又略带尴尬的互动，先前因太子长琴带来的消息而紧绷的心神，确实松弛了不少。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通天袖口那枚被他无意识拨弄过的珍珠扣上，指尖微动，却终究没再碰触。
殿内静默流淌，唯有安神香氤氲缭绕。太一阖着眼，气息渐匀，方才那场带着几分尴尬的玩笑与后续的认真交谈，似乎真的将他从紧绷的心绪中暂时剥离出来。
他并非真的多么在意侄女未来那点风流韵事，即便同时与师叔师侄牵扯，在他漫长岁月里也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若非涉及通天门下，他大抵只会觉得是桩无足轻重的小事，甚至可能觉得那丫头颇有…嗯，不拘一格的胆色。
只是，牵扯到通天，便不同了。
通天同样不甚在意。他门下弟子万千，性情各异，未来际遇如何，各有缘法，只要不违教义，不堕门风，些许情爱纠葛，他这做师尊的也懒得过多干涉。方才提起，不过是看太一心绪不宁，故意寻个由头引他注意。
“长琴所言，终究是未来一隅。”通天语气平和，不再带有玩笑意味，“变数无穷，此刻忧心，徒增烦恼，反倒给了魔气可乘之机。”
他顿了顿，看着太一，“况且，即便真有那一日，难道我三清门下就那般好欺负，由得一个小丫头‘始乱终弃’？”
这话里带着几分护短的笑意，却也表明了立场——未来纵有风波，亦是晚辈之事，他们这些长辈，自有应对之道，无需此刻便如临大敌，扰了自身道心。
通天见他神色真正缓和下来，便也放下心。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太一，关于你体内魔气之事，我以为还是需得让帝俊知晓。”
太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刚想开口，便被通天以眼神制止。
“听我说完。”通天语气沉稳，“帝俊是你兄长，亦是妖皇，于公于私，他都该知道。天庭事务繁杂，周天星斗大阵更是维系洪荒平衡之关键，你若有恙，他需有所准备。再者，集天庭与妖族之力，或能寻得更稳妥的化解之法，总好过你一人独自硬撑，若是在紧要关头……你让他如何自处？”
通天的话句句在理，戳中了太一最在意的地方——他不想成为兄长的负累，更不愿因自己的隐瞒而在未来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想到帝俊若因不知情而措手不及可能面临的局面，太一沉默了。他放在锦被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看着他挣扎的神色，通天放缓了语气：“并非要你立刻去说。待你情况稍稳，寻个合适的时机，如何？”
这个提议，无疑给了太一一个缓冲，太一抬眸，对上通天认真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关切，有坚持，也有不容置疑的支持。他心底最后一丝抗拒终于瓦解。
“……好。”他低声应允。
通天安静地坐在榻边，不再出声打扰。他看着太一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苍白的脸色也似乎回暖了一丝血色，心中一片宁静。窗外，天庭的云海依旧翻涌，星辰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未来的风雨或许仍在酝酿，但至少在此刻，这片殿宇之内，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日常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