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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神庙的回廊被正午的阳光晒得发烫,每一根花岗岩柱都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一道道沉默的枷锁。刘安章站在廊下,指尖还残留着打磨投石机部件时沾上的木刺,掌心的茧子与几天前相比,竟又柔软了几分 —— 这细微的变化让他内心发紧,下意识地将手缩进宽大的袍袖。
      三天时间,工匠们按他的图纸造出了第一台投石机。在底比斯城外的空地上,那台笨拙的木架竟真的将三十斤重的石块抛射出百步之外,砸塌了模拟的喜克索斯营帐。当时卡摩斯法老站在高台上,刀疤下的眼睛亮得惊人,拍着他的肩膀说:“东方来的智者,你比神庙里的祭司更懂战争。”
      他原以为这份 “认可” 能换来些许尊重,至少是作为 “谋士” 的体面。可此刻,站在神殿的侧厅里,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卡摩斯坐在铺着豹皮的矮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镶嵌着青金石的戒指。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他金色的法老袍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意。“安卡,过来。” 法老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威严,像猫在玩弄猎物前的低吟。
      刘安章依言上前,长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马赛克拼花,那些描绘尼罗河泛滥的图案在他脚下微微晃动,像一片不安的水域。
      “你的投石机很不错。” 卡摩斯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侍卫,“赏。”
      两名侍卫应声上前,一人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左边的托盘里堆着半袋金沙,颗粒饱满,在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泽,足以买下十个奴隶;右边的托盘上则平放着一件亚麻裙,米白色的布料上用金线绣着莲花与纸莎草,领口和袖口镶着细碎的绿松石,裙摆处还坠着几缕流苏,显然是女子的服饰,而且是贵族女子才能享用的华服。
      刘安章的目光在那袋黄金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被那件裙子牢牢吸住,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四肢都泛起寒意。
      他看到周围的祭司和侍卫们都垂下了眼帘,肩膀却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 —— 是嘲笑,还是对法老此举的不解?他分不清,也不想分清。他只知道,那件绣着莲花的裙子像一面镜子,狠狠照出了他此刻的狼狈:光滑的皮肤,变尖的声音,还有胸口那两颗隐秘的硬块。
      “法老……”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这……”
      “怎么?” 卡摩斯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道刀疤在脸颊上显得愈发狰狞,“不喜欢?我觉得你的智慧,配得上这样的华服。” 他特意加重了 “华服” 两个字,目光像带着钩子,在刘安章的脖颈和腰身扫来扫去,“穿上它,说不定比底比斯的任何女子都好看。”
      “轰” 的一声,刘安章的脑子像炸开了一样。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些压抑的呼吸声、布料摩擦声都变得无比清晰,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皮肤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是羞愧,而是愤怒 —— 一种被当众剥光衣服、肆意羞辱的愤怒。
      他是刘安章,是 23 岁的埃及史研究生,是站在学术报告厅里能流利背诵埃及年代表的学者。他不是任人戏耍的宠物,更不是需要穿女装来取悦别人的玩物!
      他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想转身就走,想将那托盘狠狠掀翻,想质问卡摩斯是不是觉得践踏一个异乡人的尊严很有趣。可袖中那柄青铜小刀的寒意提醒着他 —— 这里是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是王权高于一切的时代,拒绝法老的赏赐,等同于自寻死路。
      “安卡。” 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是雅赫摩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法老的赏赐,不能拒绝。”
      刘安章侧过头,看到雅赫摩斯的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这个在战场上敢直面喜克索斯战车的贵族,此刻在法老的威严下,也只能选择妥协。他的指尖冰凉,按在刘安章肩上的力道却很重,像在传递一个无声的讯息:活下去,才有机会。
      活下去……
      这三个字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刘安章心中的怒火,只留下刺骨的寒意。他想起沙漠里的脱水濒死,想起哈托尔怀疑的目光,想起卡摩斯捏着他下巴时那冰冷的眼神。在这个时代,尊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准则。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处那片平坦的皮肤轻轻滑动,带来一阵陌生的痒意。他低下头,避开卡摩斯探究的目光,声音低哑得像从地底挤出来:“谢…… 谢法老陛下。”
      卡摩斯似乎很满意他的顺从,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很好。雅赫摩斯将军,替他收下吧。”
      雅赫摩斯连忙上前,示意侍卫将托盘送到刘安章面前。黄金的重量压得他手臂发酸,而那件裙子的布料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重负,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弯。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的背上、颈间、每一寸暴露的皮肤上。
      他抱着托盘,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神殿。穿过回廊时,阳光依旧灿烂,可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像泡在尼罗河的冰水里。雅赫摩斯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直到走到府邸的侧门,才低声说:“忍一忍。法老的脾气就是这样,过了这阵就好了。”
      刘安章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偏院。
      关上门的瞬间,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黄金袋摔在地上,金沙从袋口漏出来,撒在泥砖地上,像一滩凝固的血。那件亚麻裙掉在金沙旁,米白色的布料沾了灰尘,金线绣的莲花却依旧刺眼。
      “混蛋……” 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声音已经尖细得像女子的啜泣。
      愤怒和屈辱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涌,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猛地抓起青铜刀,刀锋闪着寒光。他起身走到那件裙子前,像看着不共戴天的仇敌,举起刀狠狠劈了下去。
      “嗤啦 ——” 金线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他疯狂地挥舞着刀,将裙摆割成碎片,将领口的绿松石扯下来,踩在脚下碾碎。莲花的刺绣被划得支离破碎,流苏散落一地,像被撕碎的尊严。
      直到那件华服变成一堆破烂的布条,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青铜刀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他瘫坐在地,看着满地的狼藉,突然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穿女人的衣服,不想被人当成怪物,不想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苟延残喘。他想念实验室里的灯光,想念图书馆里的古籍,想念那个可以自由呼吸、不用时刻担心掉脑袋的世界。
      可现实是,他在这里,在公元前1555年的底比斯,穿着不属于自己的长袍,藏着不敢示人的秘密,连拒绝一件裙子的勇气都没有。
      夜幕渐渐降临,偏院里一片漆黑。刘安章就那样坐在地上,任由冰冷的夜色将自己包裹。远处传来主院的丝竹声,还有隐约的欢笑声,那是属于贵族的夜晚,与他这个 “穿着女装的智者” 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冷静下来。理智像退潮后的礁石,一点点显露出来。他看着满地的碎布,突然想起了雅赫摩斯的话:“活下去,才有机会。”
      是啊,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看到喜克索斯人被驱逐,才有机会见证第十八王朝的建立,才有机会找到回去的路。为了这个可能,别说只是一件被割碎的裙子,就算是更大的屈辱,他或许也只能忍受。
      他慢慢站起身,摸索着找到火石,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满地的狼藉,也照亮了他眼底的疲惫与决绝。
      他蹲下身,开始一片片捡起那些被割碎的布条。指尖触到冰凉的金线和柔软的亚麻,每一片碎片都像在嘲笑他的妥协,可他的动作却很坚定。他将碎片拢在一起,放进一个陶罐里,藏在床底下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泥砖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破碎的网。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又按了按胸口的硬块,第一次没有感到恐慌,只有一种麻木的平静。
      或许,从他被货车撞飞的那一刻起,“刘安章” 的人生就已经结束了。现在的他,只是安卡,一个在古埃及的夹缝中挣扎求生的异乡人,一个不得不穿上女装来换取生存机会的…… 怪物。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还要像往常一样,去给荷鲁斯上课,去应对那些探究的目光,去忍受这个时代强加给他的一切。
      因为拒绝,就意味着死亡。而他,还不想死。
      床底下的陶罐里,那些破碎的布条在黑暗中沉默着,像一个被埋葬的秘密,也像一个无法挣脱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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