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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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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三次
外婆牵着高羽砚,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却没有立刻走向福利院。
老人浑浊的眼里还残存着一丝不甘,一丝属于血缘的、最后的挣扎。她买了最便宜的长途汽车票,带着高羽砚,一路颠簸着回到了那个高伟走出来的农村老家。
眼前的景象,让外婆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几间低矮的瓦房,比记忆里更加破败。院子里还算整洁,但透着一种力不从心的萧条。高羽砚的奶奶瘫痪在床,意识时清醒时糊涂,见到陌生人(她已认不出高羽砚)只会咿咿呀呀地流口水。爷爷更加佝偻了,脸上是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留下的深壑,他刚打完零工回来,满身尘土,看到突然出现的亲家母和孙子,先是愕然,随即是更深沉的窘迫和无奈。
“家里……就这么个情况了。”爷爷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磨砂纸擦过木头,“老大(指高羽砚的大伯)一家在外地,日子也紧巴,一年到头回不来一次。我这点零工钱,刚够给她买点药,维持个吃喝……”
他没能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这个家,连自己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哪里还有余力再去接纳一个需要吃饭、需要上学、需要未来的孩子?
外婆看着床上瘫痪的老妪,看着眼前衰老不堪的亲家,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成一声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叹息。她默默放下带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水果,拉着高羽砚,几乎是逃离了这个承载着更多悲伤和无力的地方。
回江城的车上,高羽砚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荒凉的田野。他隐约明白了,无论是外婆家,还是爷爷家,都没有他的位置了。他像一件多余的行李,被带来带去,却无人愿意真正签收。
回到江城,外婆没带高羽砚回舅舅家,孩子也没问,因为他心里也不愿意去那里。
走了半天,外婆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破天荒地带着高羽砚去了附近的一个免费公园。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笑闹,那些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
外婆牵着高羽砚的手,走得很慢。她看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又低头看看身边这个过分安静、眉宇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阴郁的外孙,眼眶又湿了。
“砚砚,”外婆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以后……不管到了哪里,要记住,做人要善良,但也不能太老实,被人欺负了……要懂得躲,懂得喊人。不要……不要学你爸爸,把什么都自己扛着……”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做人的道理,与其说是嘱咐,不如说是一种无力的忏悔和提前的告别。高羽砚似懂非懂地听着,只觉得外婆的手心,冰凉而潮湿。
公园的另一边,似乎格外热闹。停着一排看起来就很名贵的黑色轿车,一些穿着光鲜亮丽的大人和孩子聚在一起,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有个穿着小西装、坐在轮椅上的男孩格外显眼,他被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围着,像个中心。
那是周星曜,上个月因为顽皮从高台上跳下摔断了腿,此刻正无聊地参加着家里为他组织的、旨在“促进同学关系”的户外活动。
一个彩色的皮球被他的同学嬉笑着扔向他,他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没接住,球滚落出去,一路滴溜溜地滚到了正在不远处、被外婆牵着手坐在公园长椅上观望的高羽砚脚下。
周星曜皱了皱眉,颐指气使地朝着高羽砚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喂!那个谁,把球给我捡过来!”
高羽砚愣了一下,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彩球。他天性里的善良,以及母亲从小教导的乐于助人,让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弯腰捡起了球,默默地走过去,递给了周星曜。
周星曜接过球,看都没看他一眼,随手又把球扔给了同伴,同伴再次嬉笑着把球扔向周星曜,结果球又一次从他手边滑过,滚到了差不多的位置。
“喂!捡过来!”周星曜再次命令,这次带上了点不耐烦。
高羽砚看了看外婆,外婆正沉浸在自身的悲伤里,和坐在长椅上的同龄老妇人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不幸,她根本没有注意。
于是他又默默地走过去,捡起球,送回去。
第三次,几乎是同样的戏码。当高羽砚第三次沉默地将球递到周星曜手上时,周星翰没有立刻把球扔出去,而是第一次正眼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穿着陈旧、神色木然的孩子。他觉得这很有趣,像发现了一个可以无条件执行命令的、沉默的小机器人。
当球第四次故意滚落到高羽砚附近时,周星曜已经准备好继续他的“驯化实验”。然而,这一次,高羽霖没有动。他只是看着那个球,然后抬起头,看向周星曜,轻轻地摇了摇头。
觉察到那人听得不耐烦,正准备拉着他离开的外婆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周星曜的少爷脾气上来了,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声音拔高:“喂!叫你捡球!听见没有!”
高羽砚在外婆身后缩了缩,但还是小声地、清晰地说:“妈妈说,帮人只能帮三次。”
周星曜一愣,他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也从未被人如此明确地拒绝。一股被忤逆的怒火和一种新奇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口不择言地赌气道:“只能帮三次?要是我让你永远都得帮我呢?!”
高羽砚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满脸骄横的男孩,觉得他不可理喻,他再次摇了摇头,用稚嫩却认真的声音回答:“做不到的。”
“你!”周星曜气得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腿上的疼痛让他呲牙咧嘴,但他死死盯着高羽砚,像要把他刻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我偏要做到!你给我等着!”
外婆见状,赶紧拉着高羽砚快步离开,心慌意乱。她只当是遇到了一个被惯坏的富家子的小插曲,并未深思那句气话背后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