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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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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阵细碎的交谈声钻入乐华的耳中,那声音来自园中小径的拐角处,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
“我听前院侍奉的姐姐们说,那位嫡女今日被接回来了呢。”一个稚嫩些的声音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和八卦。
“呸呸,你可别乱说话,仔细站错了队!”另一个声音立刻打断了她,语气中满是不屑与警告,“什么嫡女?咱们夫人心里,可就只认茵茵小姐一个。今日来的那个,不过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外来者罢了,你可要看清楚些。”
“我当然是站在茵茵小姐这边的!”先前的声音连忙辩解,“茵茵小姐性子那般温柔,待人又好,就是可惜身子骨太弱了些。真希望她能顺利嫁给裴公子,他们二人郎才女貌,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我总担心……万一那个外来者想抢小姐的亲事怎么办?当初老爷可是定下了,要让嫡女嫁过去的。要是她不回来,小姐的婚事不就稳稳当当的了吗?”
这些愚蠢又刻薄的话语,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得乐华心头生烦。
她缓缓放下罩着蝴蝶的手,掌心的两只生灵似乎也察觉到了乐华的不悦,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一只紫蝶,以及一只凭空出现的赤蝶。
那赤蝶与紫蝶缠绵,二蝶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便各自飞向了花丛深处,消失不见。
乐华没心思欣赏满园的春色,转身离开了满芳园。
刚走到园门口,便遇见了管家。
他恭敬地走上前来,躬身说道:“文雨小姐,老爷和夫人请您前去餐厅用膳。”
乐华抬头望了望天空,方才还晴朗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变得阴沉,乌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看样子,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乐华随着管家来到餐厅。
那餐厅比候客厅要宽敞许多,一张红木餐桌摆在中央,桌上已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香气四溢。
桌旁坐着三人:林夫人与林茵茵并肩坐在一侧,而主位上,则坐着一个面容俊雅,剑眉入鬓,凤眼生威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乐华的父亲,林柏鸿,林老爷。
乐华扫了一眼餐桌,隐约觉得似乎少了一个人,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于乐华而言,谁在场、谁不在场,都无关紧要。
他们三人原本聊得颇为热络,不时发出几声轻笑,可乐华一走进餐厅,那笑声便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固下来,只剩下些细微声响。
乐华对此毫不在意,径直走到一个空位旁坐下。
随着乐华落座,外面也开始落雨,雨势渐大。
乐华从容地对着一旁侍立的丫鬟抬了抬下巴,淡淡吩咐道:“盛饭。”
她的话音刚落,主位上的林老爷便面色一沉,眉头紧紧皱起,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长辈尚未动筷,你一个小辈怎能如此无礼,先行用餐?难道你这些年在外,就只学到了这般粗鄙的教养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显然是习惯了发号施令。
说完,他又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仿佛对乐华充满了“包容”:“也罢,你刚回府,不懂林家的规矩,为父也不怪你。日后,就让你母亲好好教教你这些礼仪规矩,也好让你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也愈发严厉:“还有,你今日不仅顶撞你的母亲,还故意为难茵茵,这般行径,实在是不像话!为父知道你心中对当年的事有怨气,可如今你既然回了林府,就意味着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你该学会收敛性子,懂些分寸。”
他这番苦口婆心的说教,在乐华听来不过是些虚伪的废话。
她没有理会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予,只是自顾自地拿起碗筷,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桌上的菜肴虽精致,还伴着林老爷的说教,乐华简直味同嚼蜡,只当是完成一项必要的程序,吃了几口就草草撂筷子了。
林老爷见乐华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甚至连一丝悔改的意思都没有,脸上的怒意更甚,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显然已是忍无可忍,随时都可能发火。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茵茵突然开口了。
她轻轻拉了拉林老爷的衣袖,声音柔弱得像一阵风:“父亲,您别生气。姐姐她刚回府,对家里的一切都还不熟悉,或许只是一时没能适应,并非有意忽视您的话。您就多给姐姐一些时间吧。”
她说着,还不忘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乐华一眼,那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挑衅和得意。
乐华冷冷地撇了林茵茵一眼。
这般看似维护、实则暗中泼脏水的低劣伎俩,实在是令人不齿。
乐华懒得与她计较,只是放下碗筷,看向林老爷,径直问道:“今日,我住在哪里?”
林老爷本就一肚子火气,被乐华这般直接的问话再次点燃,他狠狠地瞪了乐华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后院的遗凌院还空着,你暂且先住到那里去吧。”
乐华闻言,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方才在府中闲逛时,她刚好路过遗凌院。
那院子破旧不堪,院墙多处坍塌,院内杂草丛生,一看便是许久未曾有人居住打理。
更何况此刻天色阴沉,大雨磅礴,那样的地方,如何能住人?
乐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父亲大人这般安排,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我是什么与您有深仇大恨的仇人,一见面,便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林老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确实是有意要给乐华些苦头吃。
在他看来,乐华自幼在外长大,无人教养,定是野惯了的,如今这般不服管教,像极了一条不知规矩、只会冲主人呲牙咧嘴的野狗。
既然他接乐华回府,便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权力将乐华“驯服”,让乐华乖乖听从他的安排。
要驯服一条冲主人呲牙的野狗,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先狠狠敲打几棍子,让它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可乐华的不服管教,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丫头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当众驳了他的面子,在他看来,这无疑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战。
林老爷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正要开口对乐华大肆训斥,将心中的怒火尽数发泄出来时,一个湿漉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餐厅门口。
“父亲。”那人开口唤道,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乐华抬眼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青年。青年与她有几分相像,一双多情美人目。
此刻,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身上的衣袍沾满了泥水,看起来狼狈不堪,仿佛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一般。
林夫人一见那青年,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快步走上前,一把将他拉到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满脸心疼地抚摸着他湿透的头发:“我的儿啊,你怎么从无极宗跑回来了?还弄成了这副模样?快让丫鬟给你换身干净衣服,仔细着凉了。”
乐华与那青年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无需旁人介绍,乐华已经认出这是谁了——她的亲弟弟,林瑾年。
面对林夫人的关心,林瑾年却只是一言不发,他低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桌面,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
林老爷本就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见林瑾年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所有的怒火瞬间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别管他!”林老爷厉声喝道,语气中满是失望与愤怒,“让他死在外面算了!我专门求老朋友把他安排进无极宗,让这小子走修炼的路子,可他倒好,他的老师和我说,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不把修炼放在心上!现在还私自跑回来,混账东西,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搁!一天天的,尽干些让人不省心的事!”
即便被父亲如此训斥,林瑾年依旧沉默着,既不辩解,也不反驳,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林老爷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火气更盛,骂得也愈发凶狠:“你哑巴了吗?老子在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我平日里教你的那些礼仪规矩,难道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林夫人见林老爷越骂越凶,眼眶瞬间湿润了,她紧紧护着林瑾年,对着林老爷哭喊道:“孩子不想说话就不说话,你也少说两句!他刚回来,浑身都湿透了,你不关心他也就罢了,何必这般吼他!”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瑾年终于缓缓抬起头,他张了张嘴,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地说道:“姐姐可以住在我的院子里。”
林瑾年这一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华。
怎么话题又扯到她了?
她和这个弟弟的关系很好吗?
啧,没什么印象。
餐厅里的空气凝固。
林茵茵心头涌现一股难以掩饰的埋怨与惊慌,竟让她一时失了神,手中的瓷碗“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瓷片溅了一地。
林瑾年却仿佛没有看见这一切,依旧自顾自地说道:“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今日的雨势太大了,遗凌院年久失修,连屋顶都漏着雨,根本住不了人。”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谜之笃定。
乐华看向林瑾年的眼神中多几分耐人寻味。
她对这个所谓的弟弟,半分多余的感情都没有。
儿时关于他的记忆,早在这十几年的岁月的冲刷下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零碎而无关紧要的片段。
尽管他们同父同母,流淌着相同的血脉,命运却将他们推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在林府锦衣玉食,被父母捧在手心;
而乐华,却在七岁那年被弃于荒野,在泥泞与血泊中挣扎求生。
林老爷显然没料到林瑾年会突然插这么一句,更是气得脸色铁青,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遗凌院住不了人,府里难道就没有其他地方了吗?用不着你在这里多管闲事!”
他的话语中满是对林瑾年的不满,仿佛对方的提议是对他权威的又一次挑衅。
这一餐饭,终究是在这样尴尬而压抑的氛围中不欢而散。
没有人再有心思品尝桌上的菜肴,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团火,或是不满,或是怨怼,或是无奈。
最终,乐华被安排在了另一处还算雅致的别院——“听竹轩”。
院子不大,却种着几竿翠竹,环境清幽,倒也算是个清净的去处。
回到房间后,乐华从行李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两颗墨绿色的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这药丸能凝神静气,也能驱散身体的疲惫,每两日一吃,不能停。
做完这一切,乐华便褪去外衣,准备歇息。
躺在床上,她不禁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
奶娘,林夫人,林茵茵,下人,林老爷,林瑾年。
最后所有的思索都落在那个养女林茵茵的身上。
通过她今日的种种表现,乐华能够明显感觉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一丝常人不易察觉的敌意与戒备,仿佛乐华是什么洪水猛兽,会抢走她拥有的一切。
林茵茵在怕什么?
怕乐华回来抢她的地位?抢她的亲事?还是抢她在林夫人心中的宠爱?
这般想法,实在是幼稚又可笑。
乐华对这些林家所谓的“荣华富贵”,压根都没有半分兴趣。
她来到这里,只为完成魔尊交代的任务,待任务结束,就会立刻离开,绝不会与他们有任何多余的牵扯。
当然,任务完成之后,也没机会再有牵扯了。
乐华原以为,林茵茵见她回来了肯定会不老实,心里在想怎么算计她。肯定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闹出些幺蛾子,用些手段来刁难她。
可乐华万万没有想到,半夜时分,府中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将整个林府都搅得鸡犬不宁。
本来睡得比较沉的乐华也被吵醒,她从床上起身,随意披了一件外衣,便慢悠悠地走出房间,想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刚走到院子门口,便遇见了同样披着衣服、神色凝重的林瑾年。
“发生了什么事?”乐华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林瑾年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乐华,眼神复杂:“林茵茵突然陷入了昏迷,七窍都在流血,情况很危急。父亲已经连夜出门,去请仙域有名的仙医了。”
“七窍流血?”乐华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她的身体,一向这么差吗?”
林瑾年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并非如此。她刚被母亲收养进府时,身体虽然不算强健,却也还算康健。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身体便一天天变差了,常常会莫名地感到疲惫,精神也越来越萎靡。”
听到这里,乐华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暗讽:“如此说来,这林家,倒还挺克她的。”
林瑾年深深地看了乐华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眼神中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
乐华可不管这家伙的情绪起伏,她打了个哈欠,浓重的睡意再次袭来。
林茵茵的生死,与乐华无关,她的遭遇,也引不起乐华半分同情。
乐华对林瑾年摆了摆手,转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既然如此,便等仙医来了再说吧。我困了,先回去睡觉了。”
躺在床上,睡意却淡了,乐华翻来覆去,一时难以入眠。
不知为何,乐华的心中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与林茵茵之间的纠葛,绝不会就像表面这么简单,也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
林茵茵的昏迷,可能牵扯了更多事情。
接下来,恐怕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在等着乐华。
她的兴趣反而被勾起了。
是妖是鬼,都给她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