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我叫李安乐,外婆希望我这辈子平安快乐,但是没能如愿。她应当是这辈子里为数不多爱我的人了,起码她给我起了一个听上去很幸福的名字,但我没有关于她的记忆,因为她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就只是留下了这个看似美好的名字。
我知道我爸妈不喜欢我,可是我觉得父母爱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他们只是不像别的父母一样爱的明显。
直到我第二天早上睡醒,发现我爸妈带着刚出生的弟弟连夜跑路,只留下一个我和一个老房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句话是放屁。
起初村里人还会在门口放些剩饭剩菜,但很快,流言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那丫头命硬,克走了爹妈。”
“听说她出生那天,她外婆就咽气了。”
“离她远点,晦气。”
于是,连施舍都变得奢侈。
我开始学会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学校后门的小吃摊收摊后,偶尔会有没卖完的煎饼,被油纸包着扔进垃圾桶。我必须在野狗发现之前抢到它,否则就得饿到第二天。
有一次,我在翻找时被摊主撞见。他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出来,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小小年纪不学好,当小偷?”
我跌坐在泥泞里,嘴角渗血,却死死攥着那个发硬的煎饼。他骂骂咧咧地走了,而我坐在雨中,一口一口地啃着沾满泥土的食物。
那晚,我蜷缩在漏雨的阁楼里,胃里像塞了一把碎玻璃。
冬天来得毫无预兆。
我的棉衣袖口已经磨破,棉花从裂缝里钻出来,像溃烂的伤口。教室里没人愿意和我同桌,我只能坐在靠近后门的角落,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像刀子一样刮着我的骨头。
不过还好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下去很久,我考上了镇上的初中,可以住校,学校对贫困生有补助,孤儿的身份似乎有时候也不那么难让人接受,起码每次的补助金是下来最快的一批。
其实我也很佩服我爸妈,也很厉害,其实他们在遗弃我的时候,村里试图联系过他们,只不过他们消失的太迅速也很决断,仿佛人间蒸发一样。
就这样,我混到了高中还活着。
高一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要求每人交50元。
我站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攥着口袋里仅剩的硬币,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老师……我能不去吗?”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怜悯和一丝不耐:“随你。”
那天,整栋教学楼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欢笑声。
我翻开课本,强迫自己写作业,可眼泪砸在纸上,把字迹晕开成模糊的墨团。
班上的女生开始变本加厉。
我的作业本总是“不小心”被泼上墨水,我的椅子会被涂满胶水,我的书包里会出现死老鼠。
我学会在书包里多放一套备用作业本,学会提前检查椅子,学会在放学后第一个冲出教室,避免被堵在厕所。
我并不害怕,也不生气;甚至我还觉得好笑,因为他们只会从弱者身上找寻那种优越感,甚至连自己的嫉妒都不敢展现在他们真正讨厌的人身上。
我开始打工——放学后去小餐馆洗碗,周末去发传单。老板克扣工钱,我就死死盯着他,直到他骂骂咧咧地扔给我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我把钱藏在鞋垫里,一分都不敢花。
因为我知道,除了我自己,这世上不会再有人为我撑腰了。
但沈犹清的出场如同电视剧里的盖世英雄,就像紫霞仙子遇上至尊宝那样。
有一次体育课,她们把我锁在器材室。黑暗里,我听见她们的笑声渐渐远去。我拼命拍门,直到手掌淤青,却无人回应。
我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看着透过铁窗洒下的一片月光,看着像是银色的利刃。
我伸出手,月光薄薄一片穿过手心。
我突然觉得,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月光突然晃了一下。
生锈的铁窗发出吱呀声响,一道影子倒吊着垂下来。沈犹清像只叛逆的蝙蝠,校服外套下是鲜红色的球服,嘴里叼着的手电筒在他脸上投出晃动的光斑。
“妈呀,你是要吓死我吗?”他翻身跳下来时,钥匙串在腰间哗啦作响,我以为是教导主任藏这儿抽烟呢。”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手电筒扫过堆满垫子的角落。光斑停在我被铁架划破的裤脚,渗出的血珠已经干了。他突然蹲下来扯开校服下摆,我下意识往后缩,后脑勺撞在铁架上。
“嘶——”他倒抽冷气的声音比我更大,“你这脑袋是金刚石做的?铁架都凹了!”
碎布条缠上脚踝时,我闻到薰衣草混着铁锈的味道。他包扎的手法笨拙得像在捆粽子,本来不怎么疼的伤口,伤口包扎的太紧,勒的疼,而他却还偏要用小拇指翘着打蝴蝶结:“急救课教过,伤员要有仪式感。”
锁住的门突然被踹响,他往我手里塞了包跳跳糖:"壮士,帮我望风。"说着竟从裤兜掏出半截锯条。月光在锯齿上流动,他哼着荒腔走板的歌开始锯锁,“喂,”他突然回头,手电筒从下巴往上照,“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像恐怖片女主?”
藏在袖子里的手往后缩了又缩,看他被蓝光映得发绿的脸:“你更像偷井盖的。”
他专心致志和那把铁锁作斗争,笑出声来,“我以为你不会说话的。”
这才是我第一次和沈犹清的第一次见面。
只不过在分班后,我们谁都没有提过那天晚上的事,好像这件事本来就不存在,只是一场月光的邂逅。
5
四月全省联考结束后,我的课时更加轻松,甚至每天半小时的心理辅导,也被缩减到十五分钟。
课间巡视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和我谈心的女生头也不抬地匆匆写着试卷,其实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
我回到工位,手机倒计时三十分钟,耳机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拿出抽屉里的明信片,是各式各样的湖泊和河流图样,我强迫自己注视着这些图片。
从一开始的心慌头晕到现在的轻微颤抖,我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抵触反映在降低。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我把这些照片塞回原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手心里还有还残留刚才的指甲印。
喝了一大杯水,心跳的频率才恢复正常。
我开始写工作日志,这周的心理工作记录还差一个学生,我回想最近心理健康课堂上有没有学生的异样没被注意到,年级主任叩了叩我的桌子,示意我跟他出去。
他带我走到高三五班的门口,我俩像做贼一样偷窥教室里同学们的上课状态,恕我技艺不精,实在没看出来一群打瞌睡的学生有什么好观察的。
“是最近学生的压力太大了吗,总有同学看着一张白纸莫名笑出声。”他的地中海发型被风吹开了,有几根头发乱了,我很想帮他拨回去,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终于我在后排角落发现了有两个同学在互相传递一张草稿纸,但很显而易见的是拿张白纸上啥也没有。
陈晓也是这个班的,就是那个访谈对象。
带着主任交代的任务,我先是课后把他们喊出来,一人给了一颗阿尔卑斯,“你们老师我,也是有任务的,你们上课卖什么关子呢?”
两个男生嘻嘻哈哈,一颗糖显然是收买不了,我又一人加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他们献宝似的给了我一个小激光灯,“老师,我俩不能背叛组织,但看在你也不容易的份上,就给你一个线索吧。”
我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孩子大了不好骗,之前一颗糖就能搞定,现在已经行不通了,摆摆手让他们回教室了。
但是任务还得完成,大课间跑操的时候,我在满满当当挤着学生的楼道里,眼疾手快地拉住陈晓,拉着她往最近的教室,大家都去跑操了,教室里一个人都没。
“老师,你这是?”
她指指我一直没松开的手,我才意识到,我一直没松开。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切入正题。
“你们最近搞什么幺蛾子,我可是看到你们最近都拿着纸傻笑。”
我装作严肃的样子,想从她这里能获取点有用的信息。
“哦~,这样啊。”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很好看。
“现在不告诉你,等你下周来上课,我告诉你。”
好吧,我最后的线人也叛变了,“不说不说吧”,我把外套里一条软糖递给陈晓,小姑娘眉眼弯弯地笑着。
周一我来上课,发现黑板上贴着很多张白纸,排列成行。
我不是很懂这个操作,陈晓指了指桌子上的激光灯,示意我打开。
一开始我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直到灯光照向黑板上的白纸上,每一张白纸上都有一朵花,有的歪歪扭扭,有的精心描绘。
那一刻,我的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朝我袭来。
所以,所有的秘密是在这里啊,是我自己一直太蠢了没有发现。
它不是激光灯,不是手电筒,是紫光灯。
我笑着感谢了每一位同学的用心,但还是很遗憾地通知大家,“这堂课改成物理了,我先来和你们打个招呼。”
身后哀嚎一片,而我甚至来请假都来不及,直奔住处。
纸箱里那本笔记本偏偏找不到了,泪水控制不住地滑落,整个房间里让我翻的像是遭贼了一样。
靠着墙壁无力地滑落,任由泪水肆虐,泪眼朦胧间,我看到了一抹蓝,掉在了床和柜子的缝隙里。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泪水晕染在笔记本上,蓝色越发的鲜艳。紫光灯打开的一瞬间,那个我化成灰都认识的笔迹又出现在我眼前,我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