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是脆弱可怜的小寡妇o ...

  •   柳溪村是个小地方,四面是全是穷山僻壤,村前一条小溪绕过,只有零星几十余人家栖居于此。

      村尾靠崖的一间茅屋里,住着一对外乡人。

      两人来了三年了,村里人只知道乾元叫白城,老实得很,身量高,胳膊有劲,谁家扛粮挑水请他帮一把,他从不推辞;女相那般的是个标志的坤泽,虽不常出门,但说话细细柔柔,一口一个“婶子”“叔儿”叫得亲切,又有分寸,从不多嘴,也不摆架子,就连拎着小篮子去河边洗衣时,也会细声细气地问一句“杨婶,您腿可还疼呀”。

      这样的两口子,村里人都喜欢。

      不过若真细看,那坤泽气质虽柔,却生得极其精致,眉眼如描,骨相天成,带着自幼锦衣玉食才养出的贵气。并非寻常村妇能比。只因天命坤体,肚子渐渐圆了,才落成如今模样。村人见了他们,也只当是一桩异样姻缘。

      周围人虽私下八卦,也只是悄悄笑过便算了。这两口子过得安分,也从不惹事,自然没什么人追问来头。

      事实上,那“小坤泽”可是京城里有名的迟府大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而那大个子的,是他府里的随身仆从,自小一起长大,情根早种。一个是主,一个是仆,名分天差地远。三年前不知为何,竟真私逃了出来。

      他们不办婚书,不求名份,只收拾了些细软,一夜之间走得干净。就像是抱着一点未成形的勇气,躲进了这荒山野岭。

      没人找到他们,也没人来问。

      后来两口子在村尾搭了茅屋,靠着白城下地干活、迟引月缝补衣裳勉强糊口。苦是苦了些,但两人日子过得静,夜里也从未红过眼。

      转瞬间,腹中胎儿已足六月。

      屋里火盆烧得正旺,迟引月坐在炕上,一针一线缝着娃娃的小衣裳。他肚子已然沉得厉害,手一抖,那针就扎偏了,险些戳到手指。他低低叫了一声,连忙咬住了唇。

      娃娃的小袍子缝得极细,袖口还绣了两个小字:“平安”。

      白城提着干柴推门进屋,一眼就看到炕上窝着的人。他脱了外衣,把柴放下,走到他跟前:“你怎么又坐这么久,别累着。”

      白城说话慢吞吞的,嗓音低,脸却总是带着点朴实的笑。

      他看见迟引月膝上的布衣,手上那点红印不明显却也没躲过去,立马皱了眉:“你又缝东西?不是说了让我来?”

      “你能缝得好看吗?”迟引月把小衣裳抱回怀里,轻轻哼了一声,但嘴角还是带着点笑,“我真的没事,手没戳破,只是……有点怕。你做出来那就是麻袋,才不是衣裳……”

      迟引月脸红起来,没再接话。窗外的风吹得纸糊窗响,又忽然问:“今天怎么样了?”

      白城顿了下,没立刻说话。

      ——商棣十四年春,北疆边境失守,蛮族南下血洗十八郡,朝廷派出的将军战败身死,兵马溃散。叛军联合海匪作乱,京城一斗米换一匹马,饿殍满地。征兵令如雪片飞来,很多偏远的村落也未能幸免。

      “村口又来人了,说朝廷又派了征兵队。”

      迟引月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眼神却暗了下去。屋里安静得连火盆的炭声都清楚。

      “是不是又要抓人了?”

      “抓谁不好说,”白城看着他那副一筹莫展的模样,又起身往灶台生火烧水。迟引月只低低“嗯”了一声,手放在肚子上,漫不心地拂过那“平安”两个字,勉强地扯出了个笑。

      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这天清晨,村里的锣声响得急促,像要把人的心敲碎。迟引月手一抖,针线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捡,门外就传来村长粗哑的喊声:“朝廷征兵!凡十八至五十岁的壮丁,悉数出征!”

      马蹄声和脚步声杂乱,夹着几声咳嗽,门就突然推开了,几个官兵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瘦高个,满脸胡茬,腰间挂着把锈迹斑斑的刀。他扫了一眼屋里,目光落在白城这个大块头身上,连连肯定道:“这后生,长得够壮实。”

      那人“哼”了一声,翻了翻手里的簿子,随手点了一下:“合适,带走。”

      “等等!”迟引月忽然脸色苍白,气息不稳,他拦在白城前头,低着头行了一礼:“官爷,他不能走,我怀着身孕,身边离不得人照应。他若去了,我这屋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那瘦高个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屋里这“坤泽”还敢开口说话。

      “朝廷有令,壮丁都得去,哪能因为你一个坤泽——”

      “娃娃还有两个月就落地了……”他咬着下唇,喉咙里反涌出一股酸涩,“求您了……”

      那兵卒硬声嚷嚷:“这村子人少,再放跑几个我们怎么交差。”

      “别跟他废话。”瘦高个冷着脸,斜睨了迟引月一眼,“再说了,家里有身子又不是借口。他不走,你让别人替你们去?”

      “这孩子又不是马上生——”

      “不是?……”迟引月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小猫在喘气,“我前头小产过一次,这胎来得不稳。他走了,我自己一个人真撑不住。”

      他说着就想跪,白城阴沉了脸,带着一股压着的火气,低声开口:“我走。但求两日缓冲,把家里安排清楚。娃要生了,屋里连烧水的人都没有。”

      头目皱了眉,上下打量他一眼,又瞥向迟引月那可怜模样,肚子圆得显眼了,薄衫下透出柔软的曲线,那张清艳的脸因惊慌失了血色,眼睛里满是泪水,像个无助的孩子。

      “两天后必须到村口集合,晚一天就按逃兵处置!”

      说罢,官兵挥挥手,带着人转身离开,脚步踩得地上尘土飞扬。

      屋里立刻陷入一片死寂。

      “白城……”迟引月向来胆子就小,扑他进怀里,手抓着白城的衣襟,就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他当然知道,白城没得选。

      官兵走后,白城只求了两日宽限。

      这两天,他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早上日头还没露尖,他就一筐筐地下山往家里背柴火;中午赶去村口换米面,还把前阵子打的几只山鸡腌了;晚上天黑后,又一遍遍地拿木柴来夯实屋顶。他怕风大会把这间茅屋吹塌,也怕有蛇虫钻进来吓着母子俩。迟引月一会儿看着他在灶台前烧火,一会儿又看着他弯腰将柴堆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眼泪止不住地掉。

      白城还找了村里的几个婶子,让她们有空照看引月,杨婶拍着胸脯答应:“放心吧,这孩子可怜,我会帮衬着。”

      迟引月唇角动了动,没说话,只低下头,把那件绣着细花的小衣裳重新叠好,放进小匣子里。

      两日后,天蒙蒙亮,白城背上简单的行囊,站在村口。迟引月手里拿着块干净帕子,慢吞吞地在白城的衣领上理着。

      “这衣服旧了,等你回来,我给你换件新的。”

      “嗯,等我回来。”

      迟引月没看他,也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走慢点。”他说,“回来的时候也走慢点,不许着急,不许跌倒,不许不回来。”

      白城扭头看他,眼眶已红。他低头在迟引月额头上印了一个极轻的吻,什么都没说。

      他怕说了,自己就再也走不动了。

      迟引月声音哽咽,却强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他不想让白城走得不安心。

      队伍的脚步声响起,白城转身跟了上去。

      眼看着丈夫的背影渐行渐远,迟引月站在村口,望着那模糊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才捂着脸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村里的狗吠了几声,又安静下来,只剩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他怜爱地揉着肚子,低声道:“你爹会回来的,对不对?”声音轻得像风,可那份希望却重得压在他心头。

      白城走后,迟引月的生活只剩等待。

      他撑着身子坐久了,肚子坠得厉害,下腰时小腹会拧着一阵钝痛。他已学会不吭声,只轻轻蹙眉,顺着痛的节律一呼一吸。他还坚持每天清晨都扶着墙走到村口。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前线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少。

      偶尔杨婶上门,一推门便惊道:

      “哎呀,你怎的就倚在窗边?风大,莫要吹了寒气!”

      “白城那傻子……”杨婶看着他,忽然有点生气。

      这般人、这般模样的媳妇儿——居然舍得撇下,去打仗??

      秋风渐凉,迟引月的肚子越发沉重。他走路时得扶着东西,喘气都费力,可他还是坚持每天去村口等着。杨婶劝他:“月儿,别去了,天冷,你身子弱,别冻着。”

      迟引月只是笑笑,低声道:“杨婶,我没事,我得等他。”

      终于,在一个阴沉的秋日,迟引月在屋里生下了孩子。

      杨婶和村里几个妇人帮着接生,他疼得满头大汗,咬着牙喊丈夫的名字。孩子落地,哭声洪亮,是一个很健康的孩子,鼻子像白城,眼睛也像对水灵灵的圆葡萄,皮肤白白嫩嫩的。

      迟引月亲着孩子的脸颊,眼泪止不住地掉,低声哄着:“念儿,你爹会回来瞧你的,咱们等他好不好呀。”

      他给孩子取名念儿,寓意思念。坤泽生孩子不容易。所以他身子变得更是虚弱,唇色也淡了不少,可他咬牙撑着,蹭着白念的小脸,细声爱护着:“念儿,你长得真像你爹,等他回来,肯定高兴坏了。”

      村里的妇人都可怜他,常端些热汤过来,低声道:“月儿,你得多吃点,不然你也身子撑不住。”

      迟引月点点头,接过碗,软声道:“谢谢婶子,我懂,不够,念儿也会闹。”

      他一口一口喝着汤,眼泪也跟着滑进了碗里。

      而他不知道的是,战乱早已波及京城,朝廷征税日益加重,迟府的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

      迟老爷的商队被劫,田产被强征,家财散尽。府里的下人跑了大半,曾经富丽堂皇的迟府如今门庭冷落,连大门上的匾额都蒙了尘。

      老爷子日夜焦虑,脾气愈发暴躁,砸了屋里不少东西,嘴里骂道:“这世道,是天要亡我!”后来支撑不住,一夜之间病倒,临终前嘴里还念叨着:“引月,你回来啊……”明夫人守在他床前,哭道:“老爷,都是咱们逼走了音儿,咱们错了啊!”

      可迟引月早已不知所踪,迟府的辉煌如烟云散去,只剩一片残垣断壁。

      消息传到柳溪村时,迟引月正抱着白念坐在炕上哄着摇篮曲。村里一个走过京城的货郎带回了迟府的噩耗,杨婶叹着气告诉他:“月儿,你爹娘都没了,迟府也塌了。”

      迟引月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眼泪无声地掉下来,低声道:“爹,娘,孩儿不孝……”

      他抱着小白念,心里一阵酸楚,可他抬头看了看天。他选择了白城,选择了孩子,却也失去了曾经的家。

      窗外风吹得呼呼响,像在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