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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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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暖流与寒流
凌澈的世界,仿佛一夜之间,从北境荒漠被移到了温带海洋。
陌生的暖流包裹着他。学校里,曾经陌生的同学会对他报以善意的微笑;老师们看他的眼神里,除了赞赏,更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疼惜;甚至走在街上,偶尔也会有认出他的市民,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叮嘱他“好好读书,有困难说话”。
那张存着近十万元的银行卡,像一块被烘得温热的石头,揣在口袋里,沉甸甸地提醒着他,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无法退掉出租屋,那个逼仄的空间,如今还塞着他刚出院的生父董建国。近六十岁,户口远在深圳,像一枚被命运随手丢弃的空壳,无处可去,只能黏在儿子这艘刚刚摆脱沉没风险的小船上。
社区救助能覆盖医疗费已是万幸,长期的安置?无人接手。凌澈心里清楚,这个“拖油瓶”,他甩不掉了,至少在董建国找到糊口的营生或者达到养老院接收年龄之前,他必须带着。这让他刚刚轻松些许的步伐,又变得滞重。
然而,他未曾想到,这股将他托起的暖流,对远在别墅区的高家而言,却是一场彻骨寒流的前奏。
一篇题为《励志学霸背后的冰冷原生家庭:吸血继父与沉默母亲》的深度报道,在某知名自媒体平台悄然发布,随后被多家媒体转载。文章没有指名道姓,但“庆城电商新贵”、“靠妻子启动资金发家”、“对继子极度苛刻”、“任其流落在外一年多”等关键词,足以让本地人迅速对号入座。
紧接着,更多“知情人士”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有自称是高家远房亲戚的,爆料高志远如何嫌弃凌澈“拖油瓶”;有说是凌雪旧邻的,描述凌雪如何在小儿子出生后对大儿子日渐冷淡;甚至还有凌澈初中同学匿名发言,提及当年高志远如何阻止凌澈参加班级旅行,以及凌澈总是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
网络舆论瞬间被点燃。愤怒的网友涌入高家公司旗下的网店,刷屏式地打下差评:
“黑心商人,虐待孩子,祝你早日破产!”
“看着人模狗样,原来是个吃软饭还心狠手辣的!”
“抵制无良商家,从你我做起!”
更致命的是,几个重要的品牌合作方打来电话,语气严肃地要求“尽快澄清负面舆论,否则将重新评估合作关系”。
高家的生意,在短短一周内,销售额断崖式下跌,仓库里积压了大量退货。
别墅里,曾经象征着成功与气派的无框眼镜,此刻也掩不住高志远眼中的血丝和狂躁。他砸碎了书房里心爱的紫砂壶,对着凌雪咆哮:
“看看!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他现在出息了,联合外人来搞垮我这个家!你们母子俩,都是来讨债的!”
凌雪想辩解,想说是他们先抛弃了凌澈,换来的却是高志远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踉跄着撞在沙发上,脸颊瞬间红肿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
“闭嘴!要不是你当初带着这么个野种,哪有今天的事!”高志远指着她,眼神凶狠,那目光让凌雪浑身发冷,她太熟悉了,这十几年里,每当高志远在工作上遇到不顺,或是对凌澈极度不满时,这种阴沉的、压抑着暴戾的眼神就会出现,只是从未像今天这样直接化为暴力。
“我告诉你,凌雪,公司要是完了,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凌雪捂着脸,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无法将他与十年前那个虽然落魄却对她温和有礼的高志远重叠。一个星期,她在丈夫的怒火、网络的指责和内心的煎熬中度日如年,鬓角竟真的生出了刺眼的白发,憔悴得像老了十岁。
在公司的公关团队和律师的建议下,高志远知道,硬扛下去只会损失更惨重。唯一的办法,就是“和解”。必须让凌澈回来,必须营造出家庭和睦、误会冰释的假象。
于是,凌雪的电话,时隔半年,再次频繁地响起在凌澈的手机上。
起初,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哭诉。
“小澈……是妈妈不好……妈妈想你……”
“家里现在很难,你……爸爸……他知道错了……你回来吧,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她不知道凌澈早已不愿叫他“爸爸”)
凌澈接到电话,只是沉默地听着,听完便挂断,不作任何回应。
眼看软的不行,凌雪被高志远逼着,搬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已经十二岁、身高快追上她的小儿子高凌川。
这天放学,凌雪和高凌川在校门口堵住了凌澈。十二岁的少年,正处于懵懂与半懂事之间,他能模糊感觉到家里的危机和母亲的悲伤,脸上没了往日的无忧无虑,看着凌澈的眼神带着复杂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小澈……”凌雪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脸上的掌印用厚厚的粉底也未能完全遮盖。
“哥……”高凌川也小声叫道,这个称呼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但母亲来之前千叮万嘱,他必须叫。
凌澈脚步一顿,看着母亲明显憔悴苍老的脸,和弟弟那双带着不安的眼睛,心情复杂。他在那个所谓的“家”里生活了十三年,从三岁到十六岁,他太清楚高志远是个怎样道貌岸然、精于算计又内心阴鸷的人。此刻母亲的狼狈,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
“妈妈……妈妈真的没办法了……”凌雪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几乎要当场跪下,“你就当可怜可怜妈妈,回来吃顿饭,好吗?就一顿饭……你爸爸他……他答应以后会改……”
看着母亲这般卑微的姿态,听着弟弟那句陌生的“哥”,凌澈的心像是被浸透了冰水的鞭子抽打。那个“家”,对他而言,早已是回不去的异乡,是充满了压抑和屈辱的牢笼。可是,母亲无声的泪水,弟弟在场带来的微妙压力,还有那汹涌的、将他和高家捆绑在一起的舆论……他知道,这顿饭,他躲不掉。
他终于松口,对着痛不欲生的母亲,平静地说:“好,周六晚上,我回去。”
挂了电话,凌澈站在宿舍的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暖流依旧在,可一股更深的、源自那个“家”的寒意,正顺着电话线蔓延而来,无声地浸润着他刚刚得以喘息的生活。周六的晚餐,注定是一场鸿门宴。他知道高志远准备了怎样的“诚意”,那不过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他必须回去,去面对那一切,不是为了和解,而是为了……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也让母亲看清,有些东西,永远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