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尘》桃溪月

83、苍山覆雪

　　谢令璋仰起脸，眼中带着几分好奇："先生，今天都会有哪些人来呢？”

　　谢韫文他对这般无甚要紧的闲话倒也耐心，温声答道："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方定的一些旁支定然要来走动的，其余便是些世交故旧了。"

　　谢令璋闻言，不由在心底暗暗懊恼。他努力回想着那些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早知道去年就不该偷奸耍滑，若是今日真遇上那些前来贺寿的宾客，怕是要闹出不知如何称呼的笑话。

　　谢韫文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安抚道："不必忧心。你只管跟在我的身边，我让你如何称呼，你便如何称呼。"他语气温和，"有我在，谁也不敢为难你的。"

　　谢令璋到底没忍住，小声嘀咕："那先生去年还让我背那么厚的宗亲录？"

　　谢韫文闻言轻笑，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还不是看你整日恃宠而骄，胡作非为。背背书磨磨性子，总好过让你在府里做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谢令璋撇了撇嘴，果然如此。他就知道，先生那时是存心要治治他的顽劣。

　　他悄悄望向窗外，见庭院里已有仆从在张灯结彩，为即将到来的寿宴做准备。

　　"先生，"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扯住谢韫文的衣袖，"若是我表现得体，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谢韫文眉目清冽如苍山覆雪。

　　"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谢令璋眨着眼睛，露出讨好的笑容。他的小心思一向很浅显，想要的东西也很简单，就看先生愿不愿意给了。

　　谢韫文微微一怔，随即失笑，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这才装了片刻乖巧，就得寸进尺了？"

　　谢令璋顺势抱住他的手臂，像只撒娇的猫儿般蹭了蹭："阿辰喜欢先生，自然想先生也多喜欢我一点......"这倒不是十足的谎话，却也不是十足的真话。他还是有很多自己的小心思的。

　　谢韫文望着他，仍旧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替他拂去肩头一缕不知何时落下的发丝。

　　谢令璋也没有在意，先生一直都是这样的沉默寡言。没关系，反正他是个很健谈的人，先生不爱说话，他就多说点就是了。

　　他仰起脸，又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先生今日这身衣裳也好看，我喜欢。"

　　谢韫文垂眸看了看自己素雅的衣袍，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不及你这身喜庆。"

　　"那是自然，"谢令璋得意地转了转袖子，"这可是先生您亲自挑的。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先生最宝贝的弟子。"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谢韫文望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温柔。

　　"走吧，"他轻轻拍了拍谢令璋的肩，"客人们快到了。"

　　谢令璋立刻收敛了嬉笑的神色，整了整衣冠，郑重其事地跟在谢韫文身侧。

　　他心中其实很是紧张，去年因着哥哥不在方定，江祖母又病了，对于那些亲戚他只是匆匆拜见，连他们的模样都不算是很熟悉。

　　而今年他已在方定站稳了脚跟，哥哥也陪着自己，他也有时间好好见见这些亲戚朋友。

　　谢令璋谨记着先生的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先生去哪他就去哪里。

　　却见谢韫文并未直接前往锦华堂，而是带着他拐进了旁边一处精巧别致的小院。

　　"先生，"谢令璋不解地眨了眨眼，"不是说客人已经快来了吗？怎么不去锦华堂，来这里做什么？"

　　谢韫文闻言，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我竟不知，阿辰何时已经辟谷成功了的？"

　　谢令璋明明不痛，却还是委屈巴巴地揉了揉脑袋："先生，我的头很痛啊。您总是这样敲我脑袋，迟早把我敲成个笨蛋。"

　　他话音未落，便闻到了一阵诱人的香气从屋内飘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先生是怕他空着肚子待客，特意先带他来用些早点。

　　"还不快进去。"谢韫文见他站在原地发愣，又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

　　谢令璋这才欢欢喜喜地迈进屋内，只见桌上已摆好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和点心，都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

　　他回头望了望站在门边的先生，忽然扯住先生的衣袖："先生不饿吗？辟谷丹到底不好吃吧？和我一起吃点吧。故梦羹多好吃啊，不吃岂不可惜。"

　　谢韫文被他拉着在桌边坐下，却只是看着他用餐，自己并未动筷："你啊，怎么还不辟谷，这些东西吃多了难道对灵根有好处？桐儿比你就大一岁，早就辟谷成功了，更别提你流云的师兄他们了。"

　　谢令璋舀了一勺故梦羹，满足地眯起眼："先生又这样说，总是说话夹枪带棒的，我知道了的。桐姐姐不总归比我大一岁吗？等明年我一定辟谷成功。"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着先生的神色。这些时日的相处，让他依稀能够察觉到先生骨子里那份恶劣的性情。

　　看来沈舅公他们说先生小时候脾气很坏，都是真的。也不知道，先生年少时若是与猴子一般调皮捣蛋的雨声比起来，又当如何。

　　谢韫文见他吃得香甜，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替他拭去唇角一点碎屑。

　　谢令璋的饭量并不小，喝了两大碗故梦羹肚子还有余，却还是放下了。

　　故梦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花，颜色漂亮，又能入汤，不愧是他最喜欢的花。谢令璋在考虑等开春了，要在鹭洲馆周围种满故梦。

　　先生道："怎么吃这么少，你平时不还要吃两块糕点吗？好了，我不催你辟谷的事了。别饿着自己了。"

　　谢令璋道："不是这样的。这个衣服有些紧，我怕吃多了，勒得腰疼。"

　　谢韫文看了看他的腰身，难得开玩笑道："放心吧，小孩没有腰。况且你又长得瘦，吃多一点也不打紧的。"

　　饶是先生这样说，谢令璋也不愿意再吃了，这些天他心情好，已然圆润了不少。听说小时候长太胖，就长不高了。那可不行，谢令璋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的。

　　于是他只是道："我吃饱了，走吧，先生。哥哥应该早到了，在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