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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置身山水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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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安居内重新安静下来,只余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谢令璋躺在先生身侧,小心翼翼地蜷缩着身子,只占据了床榻外侧窄窄的一隅。
他的心虽然安定下来,被一种满足的暖意包裹着,但经过先前那一番折腾,睡意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头脑异常清醒。
他侧卧着,目光越过先生安静的侧影,望向那扇雕花木窗。
窗户之外,天色正悄然变化,由深沉的藏蓝渐渐过渡成浅淡的灰蓝色,仿佛黎明前最后一块深色的幕布正在被缓缓撤去。
庭院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动静,是扫帚划过积雪表面发出的"沙沙"声,规律而舒缓,带着劳作特有的韵律。
想必是负责洒扫的仆役已经开始新一日的工作,正细心地清理着路径,以免主子们起身时行走不便。
谢令璋悄悄转回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先生谢韫文的脸上。
借着愈发清晰的微光,他能更清楚地端详先生的睡颜。今日的先生似乎睡得格外沉,眉眼舒展,呼吸匀长,那双总是带着霜雪般清寒的眼睛,此刻正安然闭合着。
看着先生紧闭的双眼,谢令璋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他还是更喜欢睡着的先生。
醒着的先生固然待他极好,温柔、耐心、纵容,但那双眼睛太过清冽,仿佛能轻易看穿他所有试图隐藏的心思和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他总觉得自己是透明的,无处遁形。
而此刻,睡着的先生敛去了所有的锋芒,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毫无防备的宁静,让他可以大胆地、仔细地端详,而不必担心被看穿心底的波澜。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极轻、极缓地伸出手臂,虚虚地环住了先生的腰身,将脸颊轻轻贴靠在那微凉的寝衣料子上。
先生抱上去的手感,确实没有哥哥谢檀那么好。
哥哥虽然在生活上对他百般照顾,可到底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身量并未长成,抱起来格外温暖柔软。
而先生是大人了,肩背宽阔,抱起来带着成年男子的硬朗。可谢令璋还是喜欢抱着先生。
如果说,哥哥像沅江的水,那先生就像是白蔼的山。
今日是谢韫文二十六岁的生辰。为先生第一个献上祝福的,不是他的兄弟,不是他的朋友,而是谢令璋。
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先生,看着先生近在咫尺的安然睡颜,心里却渐渐浮起许多纷乱的念头。
往日的清晨,先生总是起得比他早得多。当他揉着惺忪睡眼醒来时,先生往往早已洗漱完毕,或在院中漫步,或在书房阅卷。
那么,在他尚且酣睡之时,先生会不会也曾像他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床边,静静地看过他呢?
那时的先生,心里又在想些什么?是觉得他睡相不安稳,还是看他眉头紧锁而在心中叹息?
这些念头毫无来由,却悄然滋生,时间就在这胡思乱想中悄然流逝。
又过了许久,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灰白的光均匀地铺洒开来,没有雨雪,却也未见太阳的踪影,只是一个寻常的、略显沉闷的冬日清晨。
这样的日子,阴郁缺乏光彩,本是谢令璋最讨厌的天气。
他喜欢明媚的阳光,或者干脆是纷扬的大雪,而不是这种不明不暗、不清不爽的灰蒙蒙。
但由于今日是先生的生日,这天气带来的些许不快,倒也变得可以勉强忍耐了。仿佛只要是为着先生,连带着这不讨喜的天气,也勉强可以忍耐了。
天色在寂静中一分分变得明晰,那灰白的光线逐渐充盈室内,将家具的轮廓从暗影中温柔地托出。
谢令璋依旧维持着环抱的姿势,脸颊轻贴着先生微凉的寝衣,能感觉到衣料下身躯随着呼吸的轻微起伏。
远处,除了扫雪的沙沙声,开始隐约夹杂着些许其他声响。
或许是厨房方向传来的轻微锅碗碰撞声,或许是更远处院落开门的声音。
就在这时,谢令璋感觉到臂弯下的身躯微微动了一下。他立刻屏住呼吸,抬眼望去。
谢韫文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即,那双总是清冽如寒潭的眼睛缓缓睁开。
初醒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蒙与慵懒,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尚未凝聚起平日里的清明与洞察。
然后,先生像是感觉到了身旁不属于自己的温热与重量,视线轻轻落在了几乎整个扒在自己身侧的少年身上。
谢令璋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那目光轻轻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又有些舍不得,只是僵在那里,带着点被现场抓包的局促,小声唤道:"先生……您醒了?"
谢韫文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层迷蒙的水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的、带着纵容的温和。
他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推开他,只是嗓音带着刚醒时的低哑,轻轻"嗯"了一声,问道:"阿辰,怎么不也睡会?等我很久吗?"
谢令璋连忙摇头道:"没有很久。"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昨晚睡得早,一点都不困的。"
谢韫文闻言,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的弧度。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抬起那只未被压住的手,动作自然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拍了拍谢令璋环在他腰侧的手臂。
那手掌温暖而干燥,透过薄薄的衣袖传递过来一种沉稳的力量。
"既然醒了,便起身吧。"谢韫文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比刚才清晰了许多,"今日……怕是不得清闲。"
谢令璋知道先生指的是寿辰之日,必定会有宾客往来等诸多事宜。他这才有些不情愿地、慢吞吞地松开了手臂,自己也跟着坐直了身子。
几乎是在他松手的同时,门外传来了极轻的叩门声,伴随着侍卫压低的声音:"二爷,可要起身了?"
"进来吧。"谢韫文应了一声,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朗平稳,仿佛刚才那个带着初醒慵懒的人只是谢令璋的错觉。
房门被轻轻推开,早已候在外面的侍女们鱼贯而入,捧着热水、巾帕、青盐等盥洗之物。
她们看到榻边坐着的谢令璋时,脸上都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恭敬地垂首行礼,动作娴熟地开始准备伺候先生起身。
室内瞬间多了几分人气,也打破了先前那份独占的静谧。
谢令璋从床榻边站起身,退开几步,给侍女们让出空间。
他看着先生被侍女们服侍着披上外袍,束起长发,那清瘦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挺拔而孤峭,方才沉睡时的柔和气息已然敛去,重新变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谢二爷。
谢令璋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侍女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看着先生逐渐整理好仪容。
他想起自己方才那个拥抱,想起先生醒来时并未推开他,甚至还轻轻拍了拍他。一种微甜的、混杂着孺慕与亲近的暖流,依旧在他心间缓缓流淌。
他看着先生整理衣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又悄悄向上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