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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不要和哥哥分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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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安居里出来,谢令璋心里像是揣着个秘密,沉甸甸又带着点隐秘的欢喜。
先生的话,仿佛还在耳畔萦绕,勾得心底泛起一丝丝甜。
可这甜里,又掺着些许对阿檀哥哥的歉疚,像清澈溪水下搅动的几缕沙尘,让他脚步虽朝着宿雪居的方向,心却有些飘忽不定。
午后的日头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将他尚且稚嫩的身影投在脚下干净的石板路上,那影子随着他的步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
他低头看着,心里那点乱糟糟的思绪,也仿佛跟着影子一起晃动。
宿雪居的院门依旧如往常般虚掩着。谢檀性格安静温和,他住的地方自然也让人觉得清幽宁静。
他轻轻推门进去,院中那株梅树在冬日澄澈的蓝天底下,别有一种沉静的风骨。
哥哥就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握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的墨字上,而是虚虚地望着梅枝交错的间隙,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脚步声,谢檀才恍然回神,转过头来,脸上漾开他惯有的、温和的笑意。
“阿辰回来了?”谢檀放下书卷,那动作不疾不徐,朝他招了招手,“父亲寻你,是为何事?”
谢令璋走到哥哥身边,挨着他坐下,石凳沁着凉意,他努力让坐姿显得随意些。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声音放得轻快,“就是抽查了一下前日的功课,嘱咐我不可因年节就懈怠了,定要记得温书。”
他下意识地将先生那些关于陪伴的、带着落寞意味的话语,以及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都悄悄隐去了。
不知怎的,他心头掠过一丝本能,觉得这些,不该,或许也不能让哥哥知晓。
谢令璋有多了解先生,谢檀就有多了解他。
他那片刻的迟疑,以及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心虚,都未逃过谢檀的眼睛。
谢檀心下明白,事情绝不会如阿辰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父亲若只是寻常考较功课,何必特意在此时将人叫到容安居去?
然而,他看着谢令璋那明显不欲多谈、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模样,终究将到了唇边的追问按捺了下去。
有些事,问得紧了,反让他为难。他便只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追问。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过了一会儿,谢檀重新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只是那温和底下,似乎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试探:“晚上,你还来宿雪居吗?或者我去鹭洲馆找你”
他望着谢令璋,心里理所应当得想:他们打小就是睡在一起的,即使现在到了方定,也不应该改变。
谢令璋的心猛地一跳。
他几乎能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热,忙不迭低下头,假借整理并無褶皱的衣摆来掩饰心绪的翻涌。
脑海里灵光一现。补功课,这现成的借口,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他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又有些无奈的笑容,语气尽量显得自然:“阿檀哥哥,今晚……今晚恐怕不行了。”
他顿了顿,仿佛有些难以启齿,“先生……先生说我这几日玩得心都野了,落下了不少功课,要我晚上去容安居,他……他要亲自盯着我补完。”
说着,他的眼角余光还悄悄打量着哥哥的神情,心里头像是揣了只小鼓,咚咚地敲着,唯恐被那双清明的眼睛看穿。
这理由听着倒也合情合理,正符合父亲一向严谨、甚至有些苛刻的作风。
谢檀听着,眸色几不可察地黯了一黯。
他看着那张努力做出“我也是不得已”神情的小脸,心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而来的,是一缕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失落。
他并未点破这显而易见的托词,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谢令璋额前柔软的发丝。
“既然父亲有命,你自当遵从。”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功课要紧,莫要惹父亲动气。”
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语气里是惯常的关切,“夜里寒气重,从容安居回来时,记得让春华给你添件厚实的披风,莫要贪凉。”
见哥哥非但没有起疑,反而出言关怀,谢令璋心里那点愧疚之意,像春日里的藤蔓,悄悄地又蔓延开一些。
他连忙点头,语气里带着保证:“我知道的,哥哥放心!我补完功课就……就回来!”他差点说漏了嘴,赶紧收住,“哥哥你早些安置,不必等我的。”
谢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是重新执起了那卷书,目光却仿佛定在了某一处,久久没有移动。
今日天色甚好,夕阳的余晖给庭院里的景物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琥珀光晕,连冰冷的石阶也显得温柔起来。
谢令璋望着身旁安静执卷的哥哥,那侧脸在暖光勾勒下,线条清隽而柔和。
他心里那个盘桓了许久的念头,又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先生的生辰是件顶重要的事,他满心盼望着,能和自己最亲近的兄长一同做些什么。
他往谢檀身边挨得更近了些,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打破了这片静谧:“哥哥,先生的生辰快到了,你定然是记得的,对吧?”他想着,哥哥那般周到的人,定然也是放在心上的,或许只是还没来得及同他商量。
谢檀从书卷中抬起头,目光落在弟弟满是认真与期待的小脸上,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说实话,你不提,我今年怕是真要忘了。”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玩笑还是当真,“每年父亲生辰,就数你最是积极上心,里外张罗。”
谢令璋一时语塞,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梗了一下,有些细微的难受。
先生是哥哥的亲生父亲啊,哥哥怎能……怎能连先生的生辰都记不真切呢?
这与他心目中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和乐景象,总归是有些出入。
可他向来是“人在哪里,心就偏向哪里”,此刻正与哥哥在一处,便本能地想为哥哥寻个由头,也将哥哥拉入这份对先生的“孝心”里头来。
谢令璋装作没有听出哥哥话里那点淡淡的疏离,只顺着自己的话头继续说下去,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还有对兄长独有的亲昵:“哥哥每年的生辰,我不也是很积极?早早便惦记着了!”
他先肯定了彼此间深厚的情谊,随即话锋一转,便给兄长找好了台阶,“我知道哥哥一向是最重孝道的,只是此番刚从外头回来,舟车劳顿,又有一应事务需要打理,怕是还没来得及仔细备下礼物吧?”
他不等谢檀回答,便将自己思虑周全的计划和盘托出,声音也因兴奋而轻快起来:“先生是最喜欢品茶的。不如我们亲手做个茶则送给先生?既雅致不俗,又显得心意至诚。正巧前些日子,我从徽叔那儿得了一块上好的紫竹根,材质细腻,纹理也漂亮,是顶好的东西。”
他说着,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你明日若得空闲,我们便一起去西街陈老先生那儿,请他老人家指点着,一起为先生做这个茶则,可好?陈老先生的手艺是城里顶尖的,有他点拨,定能做得妥帖漂亮!”
谢檀静静听着他兴致勃勃地安排一切,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的渴望与哥哥共同完成生辰礼物的纯粹光芒,那光芒温暖而真挚,竟让人有些不忍心拂逆。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地应道:“嗯。你既然都已打算得这般周全,连材料都备下了,明日我们便一起去吧。”
见哥哥应允,谢令璋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已经看到了先生收到这份由他们兄弟二人亲手制作的礼物时,那素来严肃的脸上或许会流露出的、哪怕极其细微的一丝欣慰。
他心中那份盼着兄长能长留身边的渴望,再次汹涌起来,忍不住将身子更贴近了哥哥些,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
“哥哥,等我们做好了茶则,可以一起拿去送给先生。这毕竟是我们兄弟二人共同的心意,先生见了,心里一高兴……”
他顿了顿,仰起脸来,眼神里是全然的依赖与那份不愿分离的执拗,“说不定就准你长久留在我身边,不让你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哥哥,我不要和你分开。”
谢檀闻言,那轻轻抚弄着书页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他低下头,看着谢令璋清澈见底的眼眸,心中一时百味杂陈,许多情绪翻涌上来,又都被他按捺下去。
哥哥到底不是先生总是沉默,甚至谢檀连生气的时候都很少。
他向谢令璋承诺道“阿辰,我再不走了,即使是父亲命令我,即使是师父督促我,我也不会再离开你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和哥哥天生就该永远在一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