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尘》桃溪月

49、牌局之内可见人心

　　牌局伊始，气氛便与方才的闲话截然不同。紫檀木制成的牌张触手温润，其上镌刻的符文在灯光下流转着淡淡微光，随着四人洗牌的动作发出清脆而富有韵律的撞击声。

　　周正词手法娴熟，牌张在他指间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翻飞流转，令人眼花缭乱。他一边码牌，一边还不忘笑着点评：“端文兄，你这码牌的手法，倒是与你处理族务一般，一丝不苟，严谨得很。”

　　谢端文无奈地摇摇头，专注于整理自己面前略显凌乱的牌张，显然对此道确实生疏。沈见泽在一旁观战，适时提点一两句，气氛融洽。

　　谢韫文则依旧沉默，他码牌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律，修长的手指划过牌面，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准备一场游戏，而是在布设什么精妙的阵法。

　　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线和偶尔掠过周正词时带着一丝警惕的眼神，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放松。

　　牌局正式展开。周正词果然牌技高超，算路精深，时常打出一些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的牌，引得谢端文频频蹙眉深思。

　　沈见泽观战不语，眼中却流露出赞赏。而谢韫文，则正如周正词之前所评价的那般，牌风极为缜密，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力求稳妥，有时反而会因为过于求稳而错失良机。

　　几轮下来，谢韫文面前的灵玉筹码果然肉眼可见地少了一些。

　　周正词又胡了一把不算大的牌，一边收着灵玉，一边笑着打趣：“韫文，你这牌风啊，还是和当年在止徽时一样，太过讲究章法，不懂变通。牌局如流水，无形无定，你得顺势而为，该冒险时便要冒险才行。”

　　谢韫文神色不变，将被吃掉的牌张推进牌池，只淡淡道：“胜负乃常事。” 但坐在他侧后方矮凳上的谢令璋，却分明看见先生整理牌张时，那如玉的指节微微收紧了一瞬。

　　小家伙看得入了迷，他本就聪慧，观察几局后，便隐约摸到了一些门道。

　　他注意到先生打牌时，思路极其缜密，计算深远，但似乎总缺了那么一点随机应变的运气和牌感，常常是布局精妙，却偏偏等不到最关键的那张牌，反而被周正词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出牌截了胡。

　　他心中暗暗为先生着急，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这时，又一轮牌局开始。谢韫文摸牌后，眉宇间似乎凝滞了一瞬，手指在两张牌之间犹豫不决。

　　谢令璋屏住呼吸，他凭着刚才学到的皮毛和直觉，觉得打掉那张孤零零的“九索”似乎更安全，能避免点炮的风险。他不敢出声，只是紧张地看着，小脸上写满了关切。

　　谢韫文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紧张，眼角的余光极快地扫了他一眼。

　　那目光依旧淡漠，却似乎带着某种无形的交流。随即，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谢韫文修长的手指便拈起了那张看似危险的“九索”，轻轻打出。

　　“碰！” 下家的周正词立刻笑着将牌取走，顺手打出了一张看似无关紧要的“西风”。

　　局势瞬间流转。接下来两轮，谢韫文仿佛时来运转，接连摸到了关键牌，牌面顿时明朗起来，竟是一手极难成型的大牌雏形。

　　当周正词斟酌片刻，打出一张他认为安全的“白板”时，谢韫文轻轻将面前的牌推倒。

　　“和了。” 清冷的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但谢令璋却敏锐地感觉到，先生周身那股因输牌而略显沉凝的气息，似乎悄然舒缓了一瞬。

　　周正词“咦”了一声，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牌面，摇头笑道：“清一色带幺九，单钓这张白板？韫文，你这次倒是沉得住气，胆子也大了。看来阿辰在旁边，真给你带来了好运啊。”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紧张过后、一脸欣喜的谢令璋。

　　谢韫文不置可否，只是将赢来的、数量可观的灵玉筹码拨到自己面前那重新堆起的小堆上。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才似随意地对身旁眼巴巴看着的谢令璋低声道：“看明白了？”

　　谢令璋用力点头，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自己也参与其中并取得了胜利：“嗯！先生刚才是在故意诱敌！舍弃小利，是为了谋取大局！”

　　谢韫文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如同雪花落入温茶，瞬间消融。

　　周正词耳尖，听到了这话，立刻叫屈：“好哇！阿辰，你这才学了多久，就跟你先生合起伙来算计伯伯了？还诱敌？我这般光明磊落之人……”

　　他话未说完，一旁始终沉稳观战、偶尔才出一言的谢端文却悠悠开口，打断了周正词的“表演”：“端甫，你方才碰了九索之后，连着拆打了两张风牌，显然是算准了韫文需要，故意喂牌给他吧？”

　　他语气平和，却一语道破了天机，“你这哪里是光明磊落，分明是看韫文输得多了，于心不忍，暗中放水。”

　　周正词脸上的笑容一滞，仿佛被戳穿了心事，随即哈哈一笑，也不否认，只对谢韫文道：“你看，我就说我不是那等一味求胜、不懂人情之人。见你输得可怜，库存的灵石都要见底了，特意放水，还不快谢谢我？”

　　谢韫文瞥了他一眼，将新摸到的一张牌在指尖转了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若非你之前赢得太多，步步紧逼，又何须此刻故作大方。”

　　话虽如此，牌桌上的气氛却因这小小的默契与放水而愈发融洽和谐。

　　谢令璋看着几位长辈之间这看似针锋相对、实则默契十足、暗含关怀的互动，心里暖融融的，仿佛也被这温暖的氛围所包裹。

　　他明白了，这牌局输赢本身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其间的斗智、调侃与那无声却流淌的温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见泽此时温和开口，对谢令璋道：“阿辰，看到了吗？牌品如人品，亦可见性情。你周伯伯牌技精湛，亦懂进退，知晓分寸；你先生严谨守正，却能适时抓住机会，不失灵活；你伯父洞察秋毫，沉稳如山，能观全局。这小小牌局之内，亦是修行，可见人心。”

　　谢令璋认真地点了点头，将舅公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深深记在心里。

　　他看着先生清冷的侧影，又看了看笑容和煦的周伯伯和沉稳的伯父，只觉得锦华堂的灯火格外温暖，连空气里弥漫的茶香，都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