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归期未定 ...

  •   时间飞逝,很快就到了离开稷薿的日子。

      船在江面上平稳前行,两岸青山如黛,连绵不绝。

      谢令璋倚着船舷,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怀中锦囊上精致的绣纹。

      这锦囊用的是稷薿特产的云锦,质地柔软细腻,在熹微晨光中泛着温润的珠光,仿佛将稷薿的山水灵气也一并收纳其中。

      "不知先生可会喜欢这茶。"他轻声自语,带着几分忐忑。

      谢檀站在他身侧,江风轻轻拂动他额前的碎发,眸光沉静地望着渐行渐近的方定城:"父亲向来不重这些外物。他喜欢的,看重的,从来只有你一个。"

      这话说得平淡,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谢令璋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可这是周伯伯特意准备的,说是今年春日新采的顶好的芽尖。"谢令璋将锦囊小心收进怀中,贴着心口放好,"总该带些心意回去才是。"

      江面渐渐开阔,水势平缓,远方已能望见方定城巍峨的轮廓。

      青灰色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与稷薿的灵秀山水截然不同,自有一番庄重肃穆的气势,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船工在船头喊道:"两位小公子,就快到了,收拾收拾准备下船吧!"谢令璋站起身,仔细理了理被江风吹乱的衣襟和发带。

      他注意到谢檀的目光始终凝望着方定的方向,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却显得格外深沉,仿佛盛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阿檀哥哥,"他轻轻碰了碰谢檀的手肘,声音带着安抚,"待会儿我们一起向先生请安,说说稷薿的趣事。"

      谢檀微微颔首,唇角勉强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船缓缓靠岸,缆绳抛出,早有谢家衣着整齐的仆从在码头垂手等候。

      见到他们下船,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公子们,一路辛苦了。家主吩咐,请二位回府后直接去书房见他。"

      谢令璋与谢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与不解。伯父这般急着见他们,连回房梳洗的工夫都不给,不知是为了何事。

      马车骨碌碌驶过方定城宽阔的街道,熟悉的景致一一掠过车窗。

      青石板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两旁店铺的旗幡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比起稷薿的闲适自在、充满野趣,方定的一切都显得规整有序,连街边商铺的招牌都挂得一丝不苟,透着严谨的气息。

      回到谢府,二人未作停留,径直往谢端文的书房走去。穿过几重月洞门,绕过影壁,远远便看见书房门扉洞开,伯父正站在廊下与一位执事低声交代着什么,神色专注。

      见到他们归来,谢端文挥退了执事,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意:"回来了?这一路舟车劳顿,可还顺利?"

      "回伯父,一切顺利。"谢檀恭敬行礼,姿态端正。谢令璋则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心保管的锦囊,双手奉上:"伯父,这是周伯伯让带给您和先生的茶,说是稷薿今年的新茶,味道最好。"

      伯父接过锦囊,指尖在那光滑的云锦上轻轻抚过,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端甫有心了。"他的目光在谢令璋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

      谢令璋正想开口细细诉说那些山涧戏水、城墙看云的趣闻,却见伯父的目光已转向一旁的谢檀,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穆羽,你随我来内间,有些事要与你说。阿辰你去休息吧,赶路想必也累了。"

      谢檀微微一怔,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即垂眸应了声"是",跟着伯父往书房内间走去。那扇雕花木门在谢令璋眼前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只剩谢令璋独自站在廊下,仲夏的风带着花香拂过,他却觉得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冰凉的安魂珠,那珠子是谢檀所赠。

      想起在稷薿时,三人一起在山涧嬉戏,赤脚踩过清凉溪石的场景,那些无忧无虑的欢笑声仿佛还萦绕在耳畔,与眼前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三公子。"春雪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小声提醒道,"二爷方才传话过来,让您回去后,先去容安居一趟。"谢令璋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紧闭的书房门扉,心中疑虑未消,却也只能转身,沿着熟悉的回廊往容安居走去。

      推开容安居虚掩的门,熟悉的书墨香气扑面而来。谢韫文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看书,姿态闲雅。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青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

      "先生。"谢令璋轻声唤道,迈过门槛。

      谢韫文抬起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唇角这才微微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玩够了?知道回来了?"

      谢令璋走到先生身边,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又从怀中取出另一个小巧些的锦囊,递了过去:"先生,这是稷薿特产的灵茶,周伯伯特意让我带给您的,说是滋味清醇,最是安神。"

      谢韫文接过锦囊,并未急着打开,只是指尖轻轻一捻,感受着布料的质感,语气平淡地问:"这些时日的功课,可曾落下?可有按时温习?"

      "每日都有温习,不敢懈怠。"谢令璋连忙道,语气带着几分讨好,"仙师闲暇时,还指点了我几个修炼灵力、稳固根基的小诀窍,我觉得很受用。"

      先生微微颔首,将手中的书册轻轻合上,放在一旁:"既然回来了,明日便恢复以往的功课,卯时三刻,不可迟到。"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是,先生。"谢令璋乖乖应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往窗外瞟去,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先生,伯父他急着找哥哥,是有什么要紧事啊?"

      "穆羽自有他的事情要与你伯父商议。"谢韫文打断他的话,语气虽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屏障,"你一路劳顿,先回去歇着吧,晚膳时分再过来。"谢令璋察觉到先生不愿多谈,只得按下心头疑惑,行礼告退。

      走出容安居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先生仍独自坐在窗边,手中握着那个小小的锦囊,目光却投向窗外遥远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侧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孤寂。

      回到鹭洲馆,春雪已经备好了温热适中的洗澡水,还贴心地撒了些宁神的干花。

      沐浴更衣后,洗去一身风尘,谢令璋独自坐在窗前的矮榻上,望着院中熟悉的假山竹影。

      稷薿的山水虽美,灵动野趣,但这里,这方定,这谢府,才是他认定的归处,有他依赖的先生,有他牵挂的哥哥。

      夜幕悄然降临,华灯初上时,谢檀终于回来了。他的脸色在灯笼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见到谢令璋抱着膝盖等在院中的石凳上,他勉强笑了笑,走上前:"怎么还没睡?夜里风凉,你身体也不好,小心着了寒气。"

      "在等哥哥。"谢令璋站起身,急切地迎上前,借着廊下灯光仔细看着谢檀的神色,"伯父找你...是为何事?说了这般久。"

      谢檀摇摇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语气轻描淡写:"不过是些修炼上的疑难,伯父指点了几句罢了。"

      他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谢令璋柔软的发顶,带着安抚的意味,"快去睡吧,别多想,明日还要早起练剑呢。"

      望着谢檀转身走向宿雪居的、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谢令璋站在原地,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愈发清晰起来。

      他总觉得,这次从稷薿回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如同平静湖面下暗涌的潜流。

      第二日清晨,露水还未从庭院里那几株霜天的花瓣上滑落,谢令璋便准时来到容安居。推开门扉,一股清雅的茶香扑面而来。

      谢韫文正在案前冲泡昨日他从稷薿带回来的新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氤氲升腾的水汽中投下斑驳迷离的光影。

      "从今日起,暂且不必去流云宗了。"谢韫文将一盏澄澈透亮、色如淡金的茶汤推至他面前,声音平稳,"先把《秋水剑诀》的总纲背来听听。"

      谢令璋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端正跪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深吸一口气,朗声背诵起来。阳光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跳跃,镀上一层浅金,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精致如玉。

      他背得流畅而准确,一字不差,连语气间的顿挫起伏都与先生往日教导时如出一辙。

      先生静静听着,手持茶盏,目光落在袅袅茶烟上,待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方淡淡道:"在稷薿山水之间,倒是未曾荒废功课。" "仙师督促得紧,"

      谢令璋老老实实地回答,带着几分乖巧,"她说修行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日都松懈不得。"

      谢韫文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氤氲的水汽略微模糊了他清俊深刻的眉眼:"你仙师说得不错。修行之路,贵在持恒。你要听话,静心修行,不要总被外物所扰,想些有碍修行的事。"这话语带着惯常的告诫,却又似乎意有所指。

      早课结束后,谢令璋收拾好书卷,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问道:"先生,伯母的身子...近日可好些了?”他想起昨日匆匆一瞥,秦艽伯母那苍白的脸色。

      茶盏与紫檀木托盘相触,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谢韫文抬眸看他,目光沉静:"为何突然这样问?"

      "昨日去请安,远远见伯母脸色似乎不太好,透着倦意,"谢令璋斟酌着用词,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带,"我有些担心。"

      先生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无意识地轻轻叩击了两下,这才开口:"你伯母旧疾有些反复,需要静养。这些时日,若无必要,少去靖淮楼打扰。"

      谢令璋垂首应下:"是,阿辰明白了。"心里却那份隐隐的不安再次浮现。他记得临去稷薿前,伯母还笑着说只是天热偶感不适,歇歇便好,如今看来,情况似乎并不那么乐观。

      从容安居出来,沿着抄手游廊往鹭洲馆走,却在转角处的海棠树下遇见了静静伫立的谢檀。

      他正望着满地落花出神,连粉白的花瓣飘落肩头也浑然不觉。

      "阿檀哥哥?"谢令璋唤了一声。

      谢檀恍然回神,转头看到他,勉强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早课结束了?父亲可有责备你功课生疏?"

      "没有,先生只让我背了《秋水剑诀》。"谢令璋走到他身边,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哥哥,你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昨夜伯父..."

      谢檀的目光有些闪烁,避开了他清澈的注视,望向庭院里那些在初夏风中渐次凋零的海棠花,声音低沉:"阿辰,我要随师父外出历练一段时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用心修行,等我回来。"

      "这么突然?"谢令璋诧异道,心猛地一沉。往常谢檀即便闭关,或是随天阳长老外出,都会提前数日告知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从未像此次这般仓促。

      谢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用细细红绳系着的玉佩,玉佩质地温润通透,刻着细密繁复的云纹,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莹莹柔和的光泽。

      他俯身,轻轻将玉佩戴在谢令璋的颈间,动作轻柔。

      "之前你有了流云佩,就将那块玉佩还给了我。"谢檀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个是阿娘给我的,比上次的成色更好。带在身上,若是想我了,就看看它。"玉佩贴着肌肤,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谢令璋低头,用指尖摩挲着那枚还带着谢檀体温的玉佩,那冰凉的触感却让他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他猛地抓住谢檀的衣袖,急急问道:"哥哥要去多久?去什么地方?何时能回来?"问题一个接一个,透着他的不安。

      谢檀避开了他迫切的目光,再次望向庭院,声音飘忽:"归期未定。少则数月,多则..."后面的话,他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谢令璋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想起在稷薿时,三个男孩坐在古老城墙上,勾着手指,信誓旦旦地约定年后再聚的场景。

      那时阳光明媚,笑声朗朗,谁也没想到,离别会来得如此突然,重逢竟会变得如此遥不可及,充满变数。

      远处,天阳长老院中催促弟子集合的钟声清越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敲在人的心上。

      谢檀最后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随即转身离去,身影在渐次炽烈起来的秋日阳光下显得格外决绝,没有回头。

      谢令璋独自站在原地,颈间的玉佩被他捂得温热。秋风拂过,卷起几片早凋的海棠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

      他还不满九岁,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兄长即将远行的消息,伯母欠安的病体,还有先生那讳莫如深的态度,都让他措手不及,心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一团迷雾笼罩。

      午后,他照例去靖淮楼给秦艽伯母请安,却被侍立在门外的侍女轻声拦住了。

      "三公子,夫人刚服了药睡下,气息才平稳些,"侍女压低声音,面带难色,"您看...要不明日再来?"

      谢令璋踮起脚尖,从微微敞开的门缝里望进去,只见伯母静静躺在榻上,面容比昨日更加苍白消瘦,呼吸微弱。

      他默默将路上精心挑选、还带着晨露的几支水仙花交给侍女,示意她插瓶放在室内。

      转身离开时,他隐约听见内间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听得他心头一紧。

      回到鹭洲馆,他取下谢檀赠的那枚玉佩,走到窗边,对着明亮的天光细细端详。玉佩通体无瑕,内侧一个角落里,刻着一个小小的、清隽的"檀"字,笔锋含蓄而有力,正是谢檀一贯的手笔。

      "阿檀..."他将玉佩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哥哥近一些,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你一定要平安,要早早归来。"

      窗外,秋风渐起,带着凉意,卷起满地的枯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个秋天,方定的秋天,似乎比往年来得都要早,都要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