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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因果纠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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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璋到了稷薿,真如鱼儿入了水,飞鸟归了林,整日里自在快活极了。
周伯伯待他极尽宠爱,几乎有求必应;儒意仙师更是出了名的好性子,从不以长辈身份拘着他,任他在山野间肆意奔跑。
在这里天高皇帝远,先生再管不着他了。
他带着谢檀和周雨声,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整日在稷薿的深山林涧间疯跑嬉戏,渐渐发觉这位雨声哥哥并不似初见时那般温文守礼,骨子里竟也是个顽皮跳脱的主,只是平日里被规矩束缚着罢了。
这日午后,暑气正盛,三个孩子悄悄溜到后山一处僻静山涧戏水。冰凉的溪水淙淙流淌,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周雨声赤脚踩着清凉滑润的溪石,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忽然转过头,眼中带着几分顽劣的坦白:"其实父亲让我说想你,都是哄大人的客套话。"他说这话时,嘴角噙着狡黠的笑意,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拘谨。
谢令璋正弯腰掬起一捧清冽的溪水,水珠从指缝间簌簌漏下,在透过林叶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他抬起湿漉漉的小脸,笑得狡黠如狐:"我早知道啦!我那日答话,也是哄伯伯开心的。"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心照不宣的灵动光芒。
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山谷间悠悠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在岩缝中的翠羽鸟儿,扑棱棱地飞向远处。
这一刻,所有的客套与拘束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最纯粹的童真与友谊。
待他们满头草屑、衣衫沾着泥点从后山尽兴而归时,儒意仙师正立在廊下侍弄几株灵草。
周儒意见了他们这副模样,不禁莞尔:"雨声平日在家最是乖巧懂事,如今阿辰来了,他倒成了个十足的皮猴。"
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纵容。
谢令璋刚捏起一颗周正词特地遣人送来的、已细心去皮的冰镇葡萄,闻言理直气壮地辩解:"仙师怎么能怪我呢?小孩子顽皮些才是天性,整日死气沉沉的那是老头子。"
他眨眨眼,又补了一句,带着几分狡黠,"难道非要像我堂哥那般,年纪轻轻就老成持重,说话做事一板一眼,才算好孩子?"
仙师被他这番歪理逗得轻笑出声,伸出纤长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道理多,小嘴叭叭的。"那指尖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与山间的清风一般怡人。
在稷薿的这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谢令璋凭着孩童的敏锐,渐渐察觉出仙师与谢檀之间关系很好,但似乎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与克制。
这日月色正好,他趴在仙师膝头,享受着那轻柔的抚慰,终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盘桓已久的疑惑:"仙师,为什么阿檀哥哥明明是先生的亲生儿子,却总觉得他与先生关系生疏?"
仙师抚着他柔软发丝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皎洁的月光从雕花木窗外洒入,在她清丽绝尘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摇曳的阴影。"有些事情,因果纠缠,非是三言两语能说清。"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似水,却仿佛浸染了夜露的微凉,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怅惘,"等你再长大些,经历得多些,或许自然就明白了。"这话语如同山间的薄雾,他看不真切。
次日清晨,天光未大亮,谢令璋便悄悄拉着谢檀溜出周府,跑到热闹的早市上,用攒下的零用钱买了三个栩栩如生的糖人。
一个齐天大圣,一个披甲将军,还有一个抱着锦鲤的胖娃娃。
三人并肩坐在古老城墙宽厚的垛口上,晃荡着小腿,望着远处层叠起伏的翠绿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酣畅淋漓的山水墨卷。
"等下次来稷薿,"谢令璋咬着那甜脆的糖人,声音含混不清却带着满满的期待,"咱们还这样,偷偷溜出来,买糖人,坐在这城墙上看山。"糖人的甜香在唇齿间化开,与晨风中的草木清香交织在一起。
周雨声侧过头,清晨的山风温柔地吹动他额前细软的黑发:"那你什么时候能再来?"他的眼中带着真切的期盼,不复初见时的客套疏离。
谢令璋信誓旦旦地拍着还单薄的小胸脯:"等过年!先生肯定要带哥哥回来走亲戚的,到时候我死活缠着他,一定跟来!"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我可记下了。"周雨声的眼睛在晨曦中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你要是敢骗我不来,这次我可是真的会想你。"这话说得有些别扭,却透着真挚的情谊。
谢檀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唇角始终带着一抹浅浅的、温柔的弧度。
他手中那个将军造型的糖人在渐渐升高的日光下慢慢融化,琥珀色的糖浆顺着竹签一点点滴落,在斑驳的青石砖上晕开一小片黏稠的晶莹。
"绝对不会骗你。"谢令璋郑重其事地伸出沾着糖渍的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周雨声也笑着伸出小指,两人的手指紧紧勾在一起,在这古老的城墙上许下稚嫩却真诚的约定。
城墙下,集市喧嚣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混合着食物的香气袅袅传来;远山青翠欲滴,近处溪水潺潺,这一刻无忧无虑的美好,仿佛能挣脱时光的束缚,一直延续到地老天荒。
三个孩子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鲜活,如同这山水画卷中最灵动的一笔。
夕阳西下,漫天彩霞将天际染成瑰丽的锦缎时,他们才踩着被落日拉得长长的影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快到府门时,谢令璋忽然停下脚步,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两个用素锦细心包裹着的小巧物件。那是两枚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护身符,符纸上的朱砂纹路古朴而精致。
"给,"他塞到谢檀和周雨声手里,"这是我在流云宗时,特意去香火最盛的清心殿为你们求的。听说很灵验的。"他的动作带着几分郑重,眼神清澈而真诚。
周雨声接过那枚尚带着谢令璋体温的护身符,在指尖细细把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感动:"没想到你这小没良心的,还有这份细致心意。"语气里带着调侃,却掩不住其中的暖意。
"那是自然!"谢令璋得意地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你是阿檀的表哥,自然也就是我的表哥。你们,我可都是放在心上的!"
谢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的衣襟里,紧挨着心跳的位置。这个细微的动作里,藏着多少说不出口的珍视。
谢令璋没有告诉周雨声,他其实在清心殿跪了许久,为先生、伯父伯母、姑姑和三叔、徽叔、桐姐姐,还有眼前这两人,都一一诚心求了平安。
那些虔诚的祈愿,如同清心殿里缭绕的香烟,袅袅升起,带着一个孩子最纯粹的心意。
回到周府时,晚膳已然备好,香气四溢。周伯伯看着三个孩子被夕阳晒得红扑扑、汗津津的小脸蛋,笑着对正在布菜的儒意仙师道:"看来阿辰在这里,倒是像颗小太阳,把咱们平日里过分安静的雨声都带得活泼鲜亮了不少。"这话语里满是欣慰,目光慈爱地扫过三个孩子。
仙师温柔地替他们每人盛上一碗熬得奶白的鲜鱼汤,目光不经意地在安静用餐的谢檀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言,既有见孩子们和睦的欣慰,又仿佛藏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甸甸的忧思。
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很快便消散在温婉的笑意中。
夜深人静时,谢令璋躺在柔软的被衾里,听着窗外稷薿特有的、清亮而绵长的虫鸣协奏曲。这声音与方定的虫鸣不同,更添几分山野的恣意与鲜活。
他想,若是日子能一直这样流淌下去,该有多好。
他现在有儒意仙师温柔如水的疼爱,周伯伯宽厚无私的宠溺,雨声哥哥默契投缘的陪伴,还有他的阿檀哥哥,那始终如一、深邃如海的温柔。这一切美好得如同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境。
皎洁的月光从雕花的窗棂间静静洒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而朦胧的影子。
谢令璋轻轻摩挲着腕上谢檀所赠、触手温凉的安魂珠串,在这片静谧安详之中,渐渐沉入了一个有山、有水、有糖人香气的甜美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