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叙事》墨止澜歌

6、心渊回响

　　越往东行，峡谷的地貌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暗紫色的土地和淤青色的岩石逐渐被一种剔透的深灰色晶体基质所取代。这些晶体并非宝石般闪耀，而是像磨砂的玻璃，黯淡地反射着扭曲的天光。那无处不在的“叹息”风声在这里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持续性的嗡鸣，仿佛大地本身在震动。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朽气息也消失了，变得异常“干净”，干净到近乎空洞，吸入肺里带着一丝矿物质般的冰冷。

　　赤星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下来，她变得更加警惕，琥珀色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那些棱角分明的晶体簇，仿佛里面会随时钻出什么东西。

　　“我们接近‘回声之厅’的外围了。”她压低声音对聆月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这里的‘回声’已经开始影响现实了。小心点，别被那些晶体碰到，据说它们会……记录。”

　　“记录什么？”聆月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木匣，它此刻温热得像个暖手炉，表面的云纹流动速度也加快了些。

　　“记录一切。声音、光线……还有，”赤星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思绪。”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当聆月无意中因为紧张而想起刚才与噬忆兽战斗的惊险一幕时，她身旁一块半人高的深灰色晶体表面，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随即竟模糊地映出了她记忆中赤星掷出飞刀的瞬间影像，虽然扭曲且无声，却清晰可辨！

　　聆月吓得猛地后退一步，差点撞上另一块晶体。

　　“看到了吧？”赤星一把拉住她，避免她与晶体接触，“在这里，最好控制你的想法。天知道这些鬼东西会把你的记忆复制多少份，又会不会引来什么。”

　　这简直是一种酷刑。控制思绪，本就是越刻意越难以做到的事情。聆月不得不努力放空大脑，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赤星的背影和怀中木匣的温热上，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在这片危险的晶体迷宫中穿行。

　　木匣的指引越来越明显。它不仅持续散发着稳定的热量，当遇到岔路时，聆月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倾向于哪个方向。她们跟随着这无形的指引，深入这片越发奇诡的区域。

　　终于，在绕过一簇如同巨树般庞大的晶体后，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前方已不再是散落的晶体簇，而是一面无比巨大的、光滑如镜的深灰色晶体墙壁，向上延伸，直插天际模糊的云层，向两侧展开，望不到尽头，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面巨墙一分为二。

　　这就是“回声之厅”的入口？或者说，是它的外墙？

　　巨墙之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微光的晶体尘埃。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墙壁上唯一的、不规则形状的凹陷。那凹陷的大小和轮廓，恰好与聆月怀中的木匣……完美匹配。

　　“看来，你的‘钥匙’找到它的‘锁’了。”赤星看着那凹陷，声音有些干涩。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面对这面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墙，也感到了本能的敬畏与压迫。

　　聆月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思绪，避免在周围的晶体上投射出乱七八糟的画面。她捧着木匣，一步步走向那面巨墙。

　　越是靠近，木匣的温度越高，表面的云纹流动得越快，几乎要活过来一般。同时，一种低沉而浩瀚的“声音”开始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回荡，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意识的直接共鸣——是无数细碎低语的叠加，是亿万生命瞬间的回响，是历史本身沉淀下来的背景噪音。

　　她站在巨墙的凹陷前，回头看了赤星一眼。赤星朝她用力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短弓，做出了警戒的姿态。

　　聆月转回头，不再犹豫，双手稳稳地将那古老的木匣，按向了墙上的凹陷。

　　严丝合缝。

　　就在木匣与墙壁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到超越听觉极限、却让灵魂为之震颤的轰鸣以接触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整个晶体巨墙仿佛活了过来，内部有无数道流光瞬间奔涌、亮起！

　　聆月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抽离，拽向了巨墙的深处！

　　【内心试炼 - 聆月】

　　她“站”在了一片纯白的光之空间中。

　　周围没有上下左右，只有光。而在她面前，光幕如同水面般荡漾，开始浮现出影像——

　　她看到了年幼的自己，躲在图书馆高大的书架后面，听着外面其他孩子的嬉笑声，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卷残破的古卷，脸上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安宁。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她心间响起，冰冷而锐利：

　　“你永远只是个旁观者，一个躲在历史尘埃里的胆小鬼。”

　　影像变幻，是墨先生浑身是血，将她推开，自己却淹没在崩塌的遗迹与遗忘之风中的画面。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嘲讽：

　　“看，你又害死了一个关心你的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灾厄。”

　　最后，影像定格在赤星为了保护她，与噬忆兽搏杀，身上添了数道伤口的画面。声音变得恶毒：

　　“你会把所有人都拖入深渊。放弃吧，孤独地消失，才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仁慈。”

　　这些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对孤独的恐惧，对连累他人的愧疚，对自身价值的怀疑。此刻，被这“回声之厅”无情地放大，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她的意志。

　　聆月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这些声音，这些画面，比噬忆兽的记忆残渣更加致命，因为它们源于她自己。

　　她几乎要跪倒在地，被这汹涌的自我否定所淹没。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崩溃的边缘，她怀中（尽管在意识空间，她仍感觉抱着它）的木匣，再次传来了那股温和而坚定的暖流。同时，与赤星并肩作战时，少女那野火般不屈的眼神；墨先生临终前，那寄托着所有希望的凝视；甚至还有那段星辰文明记忆中，那颗暗色水晶最后的不甘……这些属于“他人”的、“外界”的浮光与情感，如同坚固的礁石，在她内心的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

　　“不……” 她艰难地抬起头，对着那片纯白的光，对着那些恶毒的回声，用尽全部力气嘶喊：

　　“我不是旁观者！我是记录者，是传承者！”

　　“墨先生的牺牲，是为了希望，不是为了让我愧疚！”

　　“赤星选择帮我，是因为她也相信有值得守护的东西！”

　　“我的存在，或许会带来危险，但也可能……带来光！”

　　每一声呐喊，都让周围的光幕剧烈震荡一下。那些攻击她的影像和声音，如同被打破的镜子，开始出现裂痕，最终“砰”然碎裂，消散在纯白之中。

　　纯白的光空间开始褪去色彩，重新凝聚……

　　当聆月的意识回归身体，她发现自己依旧站在晶体巨墙前，木匣完好地嵌在凹陷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瞬间的幻觉。

　　但巨墙变了。

　　那光滑如镜的墙面上，此刻浮现出无数细密、复杂、闪烁着柔和白光的纹路，它们以木匣为中心，向四周蔓延，构成了一副庞大到无法理解的图案，像是星图，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而巨墙的中央，在纹路最密集的地方，悄然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向内敞开的门户。

　　门内，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无尽星光的黑暗。

　　“你……你没事吧？”赤星冲到她身边，紧张地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身体，“刚才你碰到那墙之后，就一动不动，脸色难看极了！”

　　聆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内心仿佛被洗涤过一般，虽然疲惫，却有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她摇了摇头，看向那道敞开的门户。

　　“我没事。”她轻声说，目光投向门内那片未知的黑暗，“只是……听到了一些声音，也回答了一些问题。”

　　她看向赤星，露出一丝平静的微笑。

　　“我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