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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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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岸,今天德卡城有婚礼去拍吗?”
“去。”想都没想,江还岸就答应了。
坐上车,行驶在唯一的水泥公路上,江还岸还是很好奇,希和地区的婚礼,会是什么样的呢。
车子停在一处空地,陈思和带着她往里走,江还岸很快就发现了目的地。
一栋三层的小平房,一块一米宽的布从二楼拉到三楼,上面写着新娘新郎的名字,布两边缝着金色穗子,两侧的窗户则是拉着渔网,上面系着的粉色气球随风微动,像粉色的海洋。
踏着门口由几块破旧地毯缝成的红地毯,江还岸跟着陈思和进了这栋小平房。
新娘的父亲带着她们上了楼,楼梯扶手是希和地区常见的黑色铁管,特殊时期上面绑着粉色气球。墙上挂着几张六寸照片,记录着幸福满面的一家人。
沿着水泥台阶一步步向上,客厅里一张L型沙发,沙发后的墙上贴着希和语的恭喜,对面是壁挂的小电视,旁边一个透明储物柜,就构成了客厅的所有。
左边的卧室里,新娘已经穿上白纱裙,化妆师正在给她上粉底,刷子在脸上扫过,簌簌掉落的白色粉尘在阳光照耀下,像是在起舞,视线一转,床边的木桌上摆着一束红色玫瑰,给屋子里再添一抹滚烫的色彩。
化妆师将工具装回铁盒,陈思和开始采访,江还岸将画面定格。
“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她们都爱用这个问题来结束采访,让被采访者自由诉说。
“我们的身体被困住,但是爱和灵魂永远自由。”
江还岸在快门上的手一顿,透过取景框看这个因新婚而充满笑意的女人。
她也觉得,爱和灵魂永远自由。
轻松欢快的音乐声从外面传来,江还岸站到窗户边往外看,七八辆车缓缓开过来,停在门前,是新郎的迎亲队伍。
新娘的堂兄弟抬着一把椅子将捧着鲜花的莱拉从二楼扛下,开往婚礼大厅。
婚礼大厅在一处酒店的露台,在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海岸线,酒店的发电机轰轰作响,江还岸想,就当是在打鼓好了。
12点证婚仪式开始,主持人念完证词,拿出笔让新人签上自己的名字,在亲友的祝福下,又一对新人在这块土地上营造幸福。
午宴是烤羊排、鸡肉饭加上酸黄瓜,难得的丰盛让江还岸不由得眼睛一亮。她盯着烤羊排,忽然就想起了祝轻舟,她今天中午吃的什么?她今天会有肉吃吗?她会不会想念自己?
好想知道答案,好想见到她,想到她愿意不吃肉甘愿在她身边啃大饼,想到她向来奉行的“何以解忧,唯有干饭”的人生格言都开始动摇。
还有工作在身,江还岸把潮水般涌来的念头压下。
下午三点,人群围着新人开始跳舞,取景框里一切都很美好,除了那一抹灰色巡洋舰的身影,让江还岸感到割裂,像是蒙娜丽莎的嘴角被人点了黑墨水。
等到她们回到希和中心医院时,已经发生过空袭。一处落在尤希城内,一处落在希和城的居民区,没有二次袭击。
经过几次在希和城的空袭,涌现出不少难民向南迁移,可供居住地一点点缩减,人口密度不断增加。
即使希和城仍在平国所说的安全区内,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已经是一张空纸。
今天下午□□落点已经在医院以北一点五公里,比以往都接近。
医院已经开始安排病人撤离,江还岸和陈思和下了车,马上去找王康商量后续计划。
可以暂时不离开希和中心医院,但是必须选择好下一个据点,当爆炸范围进入一公里时,马上转移阵地。
最终,她们选择了希和中心医院以南三公里的萨拉姆医院。
次日,她们依旧集体行动,彼此的范围不超过50米。
今天的黄瓜都贵了点,江还岸感慨着走到小门。
第三次将饼送入口中,她准时看见了祝轻舟,有很多问题在嘴里横冲直撞,但她还是守住最后的防线,将吃饭时间不采访牢记在心。
今天没有鸡腿,祝轻舟盘子里是豆子,番茄和一小碗粥,形势不乐观。
快速把半根黄瓜轻轻放到祝轻舟盘子里,江还岸收回眼,调整吃饼速度,尽量把握着同时吃完。
祝轻舟看了眼盘子里出现的黄瓜,又看了眼埋头吃饼的江还岸,半晌说了声“谢谢。”
随后空气里只剩下微不可察的咀嚼声,当祝轻舟把最后一口黄瓜吃完,江还岸抬起了头,云淡风轻的问道:“昨天已经有病人转移了,你要转移吗?”
“团队评估过,先不转移,加强戒备。”
“如果转移了,你会去哪?”
“最近的医院。”
最近的医院,那应该会是野战医院。
祝轻舟偏头看她,眼里酝酿出笑意,“怎么了?担心我?”
江还岸义正言辞的看她,“我是担心每一个无国界医生。”
“是吗?那你问李景明了吗?”祝轻舟淡淡开口,带着一点邪恶小心思。
李景明,李景明,她怎么天天提李景明,江还岸有些恼,咬牙切齿的开口:“现在就去。”
说着站起身转身就走。
唉,反应在祝轻舟意料之外,她赶紧起身伸手抓住江还岸,“他吃饭很慢的,吃饭时间不能采访。”
江还岸回头看她,疑惑道:“吃饭时间很慢?”
祝轻舟点点头。
“祝医生还挺了解李医生的,没关系,我等他吃完。”内心烦躁更甚,江还岸挣了挣她抓着自己的手。
对面的人没松手,也没对她的话肯定或否定,江还岸抬头看着她,内心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乱成一片,干脆破罐子破摔道:“祝医生不想我去打扰他么?”
“嗯,我不想你去找他。”
果然如此么,江还岸咬紧下唇,拿左手猛地把她的手甩开跑走,跑得急,差点在小道里撞上一名护士。
祝轻舟话还没讲完,人便跑走,抬腿想要去追,就被护士拦住,病人情况恶化,她必须要去看。
祝轻舟,你这张嘴,真是没救了,拳头握紧又松开,祝轻舟跟着护士上了三楼。
江还岸跑回集装箱靠着墙,试图将脑子里所有关于祝轻舟的记忆刨除。
和她有关的记忆一帧一帧在脑子里重现,想起她在救护车上温柔坚定的眼神,想起她帮助自己劈开麻木的困惑,想起她喂自己的心潮涌动,想起她揽着自己的腰捂住耳朵,一幕又一幕,让江还岸眼底慢慢染上水汽,画面越来越多,水汽越聚越满,挣扎着从眼角流出。
江还岸抬手胡乱擦去眼泪,才发现陈思和还在集装箱里,有些尴尬的移开眼。陈思和看着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开口说:“现在去拍动物园怎么样?”
“动物园?”江还岸将思绪回笼,收了收泪,有些诧异的看着陈思和。
“对,动物园,走吗?”
“走。”
“那你把王哥叫上。”
“好。”
江还岸到隔壁的集装箱叫上王康,王康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不发一言,听到她的邀请点点头,三人很快上了车。
动物园在德卡城南部,快要接近望国的地方,这片地方江还岸还没来过,不免盯着窗外四处打量,车子缓慢停在路边,江还岸下了车。
前方就是陈思和所说的动物园,天蓝色的铁门有不少油漆脱落,门旁的白墙上贴着褪色的狮子海报,往里走一条两车道宽的泥土路把笼舍分为左右两边,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游客。
左边第一间是非洲狮笼,12平的水泥台子,台子与墙的缝隙里长出野草,母狮趴在角落的阴影里,腹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吸气时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见。
水桶放在另一个角落,一只幼狮在笼子里转着圈,时不时扒拉着铁栏杆。
第二间住着四只猕猴,中间挂着半个轮胎做成的简易秋千,两只猕猴在墙角互相理毛,还有两只躺在一起,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在睡觉。
第三间住着两只脊背突出的豪猪,第四间住着羽毛蓬乱的灰鹦鹉。
右边第一间住着一只年幼的小鹿,躺在角落,了无生气。第二间是一条两米长的尼罗鳄,旁边的水池只留下为数不多浑浊不堪的水。第三间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巨龟,背甲裂开,裂缝被人用胶带拿着缠上两圈。
两边的笼子只有前面几间有动物,后面已经空空如也。
江还岸看着这些动物,脏和瘦是它们的代名词,食物缺乏,活动空间不足,导致它们萎靡不振,昏昏欲睡。
希和地区被困住的不仅是人,还有它们。
动物园的园主叫哈桑,他告诉她们,这家动物园在2012年成立,那时候还没有发生战争,希和地区的人民都愿意带着孩子来参观,最鼎盛的时候,这里有一百多只动物。
后面由于战争,边境封锁,慢慢的粮食开始不够,人不够,动物也不够。随着时间流逝,有动物被活活饿死。之前也有记者来报道过,国际动物组织试图救援,但是由于边境封锁,手续一直受到各种各样的阻碍,能救出去的不过三十几只。
男人看着笼子里饿得没劲的动物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如果可以,再一次让世界看见它们,救救它们吧。”
江还岸望向那个母狮的眼睛,明明有着“草原之王”的称号,却无法让人恐惧,只能让人怜悯。
走出动物园大门,三人接着在德卡城走访记录,吃完晚饭后她们驾车回到希和中心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