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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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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大雪下了一整天,入夜未歇,整个魔宫笼罩在白茫茫中。
魔宫戒严,人荒马乱。魔兵们行色匆匆的在找人。时不时有对话声传来,声音或大或小。
“找到没?”
“没有。”
“该不是逃出去了吧?”
“不可能。大祭司加固了城墙,足足两米高,魔尊翻不过去。”
“大冷的天儿,半大的孩子能躲哪儿去?”
“我去东边马厩里找找。”
……
是呀,魔尊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跑出去时没披狐毛大氅,鞋子都没穿……冰天雪地的在外冻半个时辰,不冻死也冻伤了。
半大的孩子心性不稳,最难看管。自半月前大祭司桑梓把这个叫柳落云的孩子带回来起,魔宫里的人日日提心吊胆,生怕一不留神他跑了。
小魔尊也不负众望,足足跑了十七次。虽说次次失败,好在他知道改变策略,逃跑模式与路线缜密又不重样,看守他的魔兵是苦不堪言。
今日换夜班的空档,也就是魔兵们扭个头儿的功夫,坐在案子前的魔尊就没影了。
“找到了,魔尊在这里!”随着方尤大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小魔尊蹲在马厩边,双手紧搂臂膀冻的打颤,嘴唇也打着哆嗦,倔强的眼神射出带针的光芒,与方尤对视,要把方尤扎成筛子。
没几两肉的脸蛋通红、干巴。蓬头垢面的样子跟那日大祭司找到他时一样,只不过今日穿的是魔尊尊服,那日是衣不裹体的乞丐装。
当魔尊有什么不好?好吃好喝好睡,不比在外流浪当叫花子强?净瞎折腾。
“主上你脚是不是蹲麻了,要不先站起来活动活动?”方尤问,脸上憋着笑。
“……”小魔尊瞪着他没说话。
天杀的蹲麻了!明明是小魔尊想站马身上翻墙,马不配合,马蹄子踢得。要不是他躲得快,那蹄子就踢到他肚子了。
“缘木你来一下,主上腿麻了,咱俩把人拖回去。”方尤冲着晦暗不明的人群里喊。
拖回去,不是背回去或抬回去……俨然没把“敬重”二字放在行动上。
小魔尊挣扎着被方、缘架住往殿内拖。沿途留下的两条长长的白线,宣告他第十八次出逃失败。
体力悬殊胳膊不能动弹,脚踝还疼的他额头渗出冷汗,但这都不妨碍他嘴巴反抗。
“放开我,快放开我!”
“我说多少遍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是人,不是魔。”
“我家住栖霞镇,我有娘生有爹养,镇上的人都能作证,我真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魔尊。”
“还有叶山川,清陵府的叶山川你们认识吧,他是我师……师兄,他也能作证。”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小魔尊嘴巴不停的嚷嚷,方、缘二人恍若未闻,只忙着拖人,心里隐隐的庆幸。
幸亏人找到了,要不然大祭司千辛万苦寻回来的魔尊被他们看丢了,脑袋也就跟着丢了。
人很快被拖到寝殿前,他们大舒了一口气。
这半大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大祭司还特意交代了宠不得捧不得,真让他们做难。
“魔尊就别想着逃了,这里铜墙体壁,逃出去比登天还难。”声音童稚,出自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之口。他叫琉羽,是大祭司指派给小魔尊的贴身侍从。
小琉羽见魔尊一脸不甘心,露出纯真的笑,迎出殿门:“魔尊,您刚刚提到您的师兄,其实他来过了,不过……不是来救你的。”
卖关子的话到此停顿,连带拖人的方、缘也停住了脚。
小魔尊趁机挣扎开双臂,搓了两下:“什么意思?我师兄不救我,难不成是看天冷来送棉服的?”
“魔尊睿智,一猜即中。叶府主就是送棉服的,我给您叠好搁在床榻了。”小琉羽伸手做了请的姿势。
“不可能。”小魔尊脸色黯然。嘴里的话没腿快,才走两步就脚下吃痛,闷哼一声。
他拖着腿快速往殿内走,用实际行动向大家证明了这三个字他说的有多心虚。
以小魔尊对他那位叶师兄的了解,“送棉服”这事他绝对能做的来。
回想起初次见面时,他被叶山川逼着回家取了一袋干粮送到清陵府,就忍不住的浑身发颤。
他摇摇头甩掉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手里的棉服针脚细腻薄厚均匀,款式新颖又不失大气,一看就是栖霞镇沈大娘子的针法。用脚猜也能猜到叶山川不可能给他缝制衣物。不向他要买棉服的银钱就不错了。
魔宫与清陵府隔了百里远……百里送棉服,礼轻情意重。
小魔尊想是这么想,可小琉羽当头就给了他沉重一击。
“魔尊,叶府主把您那把嵌了珊瑚珠的匕首拿走了,说是他买棉服和送棉服应得的酬劳。”
小魔尊赶紧去掀玉枕。玉枕下空空如也。
他今日出逃的急,没来得及回寝殿带走。这下好了,彻底没了。
嵌珊瑚珠的匕首……那是他的拜师……拜师兄礼。才到手两个月,还没开过刃就被送礼的人收回去了。
匕首没了不气人。小魔尊生气的是叶师兄那么远的路都来了,棉服也送了,却不是来救他的,反倒拿着身外物走了,俨然没把他这个师弟当师弟。
他一想到这里火气就上头了,说话咬的牙根发响,一字一句的说:“我师兄……叶山川还做了什么,都报出来。”
“叶府主给您留了点心,说是他吃不完剩下的,整合了一盒,让您尝尝鲜。”
吃剩的让他尝尝鲜……小琉羽看得出小魔尊的脸色铁青已然不忿,不知道接下来的话他听了会不会掀了屋顶。毕竟前几日小魔尊刚掘了一间屋子。
小琉羽顿了下,继续说:“然后,叶府主取走了您尊服上的青玉腰佩,还把您前日里新雕的那个木头人一并带走了。”
小魔尊不在乎什么尊服腰佩,一听“木头人”,脚下生风连疼都忘了,蹭的一下到了雕刻案子前,开始翻找。
果然,木头人不见了。
那木头人不是什么正面形象。手里拿着个烧火棍,棍子上挑了件衣服,衣服脏兮兮的还刻画了竹叶细节。正是一月前他被叶山川惩罚洗衣服,他气不过,专门挑了叶山川的衣物扔进潲水里叶山川挑出来的情景。
好在那是个没刻脸的木头人。叶山川就算心知肚明,只要小魔尊死活不承认谁能拿他怎么办。况且他还在魔宫里,有本事把他偷出去啊!
想到叶山川可能会气的脸发白又无计可施的模样,小魔尊阴沉沉的脸舒展开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小琉羽跟在魔尊身后,嘴巴张了合合了又张,不知道有件事要不要说。心里默默对比着是由他说还是让魔尊自己发现哪个更惊吓?
小魔尊回头盯着小琉羽,知道小琉羽又要说些让他烦心的话,刚挂了点喜色的脸再次纠到了一起。
他叹了口气:“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别跟个吊死鬼似的吊人,烦不烦?”
小琉羽说:“也没别的了,就是……就是……您看墙上。”说完,一溜烟跑开了。
墙上?
洁白的墙上留下一滩墨。墨临摹了一副简笔画。寥寥数笔画了个稚童拍门的背影图,旁边还留了三句话“我有金刚护体,我有神明护佑,万鬼难近。”
叶山川还真是睚眦必报。小魔尊逃跑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就把小魔尊儿时那陈芝麻烂谷子的糗事搬到了墙上来。
这种画怎能长留墙上?小魔尊在身上翻匕首,翻了半天没找到,想到匕首被叶山川收走了气的跺了下脚,随手端起桌上的砚台就泼了过去。好好的一堵白墙糊成了黑漆漆一片。
看着自己的杰作,小魔尊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魔宫里人人穿黑,连廊外的柱子都描黑,偏偏屋里是白的,他的尊服也是白色,好似他就是大祭司桑梓临时拉来顶魔尊人头的,与默契的黑格格不入。
现在好了,墙黑了他也被墨染黑了,总算有了自己是魔族一份子的宿命感。
他放回砚台时,看到那里刻了一个字。刚才气急了没发现,他赶紧过去看。
这一看,气的他直接掀了桌子。一桌子的物事哗啦掉地上,发出破碎的碰撞声。
笔锋有力,铁画银钩,入木三分,就刻了一个字:蠢。
“蠢”映射谁呢?当然是说小魔尊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逃又被抓回来是蠢。
“你凭什么嘲笑我?我那是没法术不能像你一样飞来飞去,要是我也有……作为我的师兄兼师父你教过我什么?你就是个不负责的千年老鳖!”
小魔尊气性大,已经是魔宫里公认的事实。
这半月,除了杯碗瓶盘等小物件,他已经摔了三张桌子八张椅子,还拆了一间屋子,大家见怪不怪了。但是躲着点走总没错,小琉羽勾头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出来!”小魔尊冲着小琉羽躲的方向喊。
“魔尊。”小琉羽亦步亦趋走过来,眼睛盯着地上带“蠢”字的木板,努力憋笑。
他可不敢真笑。发火那位虽说魔法不如他,但到底是大祭司找回来的魔尊,方尤、缘木是得了命令不能对魔尊好,他可是钦点的侍从,不敬着要死人的。
他问:“魔尊有何吩咐?”
“桑梓呢,还不回来?把我抓来人就消失了,怎么,这是知道抓错了人有愧于天?”小魔尊叉腰横眉。
有愧于天……小琉羽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仙魔不两立自古有之,他们魔族怎会觉得有愧于天?
倒是小魔尊张口就喊大祭司桑梓,毫无尊敬可言,多少有些过分了。他没回来的这百年间都是大祭司忙前忙后打理魔族事物,早就是族民们心中的主心骨,大家对他的敬重一点儿不比对魔尊少。
若小魔尊还是如此口无遮拦“桑梓”的叫着,早晚要吃亏。况且大祭司还不是个随和的人,惹了他绝对没好果子吃。
小琉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提醒一声:“魔尊,大祭司少说也四百岁了,这些年替您打理魔族万事不怠,您多少该敬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