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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当时你我 ...

  •   好吧,总要有个人来叙述这个故事,我甘愿冲锋陷阵。即使,我万般不愿。

      1992年,我右手拉着林晓的手,左手拿着被啃地豁牙露齿的苹果,一路嘻嘻哈哈地捡起被秋风吹散的落叶。
      李亿清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我们身后,偶尔回头,便能看见他那张温柔又有点冷漠的脸,璀璨一笑。
      天知道,在我还不知道什么叫爱情,什么叫红颜一笑,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时候,这一笑令我很惶恐,甚至有一丝说不出的别扭。
      于是,我极为不雅地摔了一跤。
      风轻云淡,外面自行车的警铃敲地叮咚作响。林晓在一旁幸灾乐祸,顺手捡起了被摔在水泥沟里的苹果,特意朝着我晃了晃。李亿清在旁边扑哧一笑,更令我生气地一骨碌翻了起来。
      正当我和林晓闹做一团时,父亲却突然从后面拽着我的领口将我提了起来。
      “嗬!好样儿的,弄得跟煤窖里翻出来的一样!”
      后来据林晓讲,当时我就跟小兔崽子似的,眼睛转地比谁都快。
      我一路轻飘飘地看着父亲一会儿朝邻居张大爷摆了摆手,一会儿又朝胖婶儿无奈地示意:“这狗崽子皮得紧!”而我的目光也由刚开始的游山玩水变得异常红军!
      终于到了家门口,院门微微紧闭。父亲将我放下,可能由于浮空太久,我有些没站稳地向旁边一倒,这一倒可好,一眼就看见院子里站两人儿,一女一男,一高一矮。未待我再看清,院子中间的枫树被风一吹,一片叶子踩着疾风飘落在我头顶,正好遮住我的视线。
      待我想将它摘下时,却听父亲语重心长:“一会儿进去了,就叫里面的女人“妈”,听见了吗?”
      我想,我这一跤可能摔得太重了,不然我怎么会摔得连我妈都不认得了呢?
      逮着这巷子里的谁一问都知,邓傲然的妻子,邓冷月的妈,早在她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这样一想,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自己摔了脑袋,是父亲才对。于是我急急地拉着父亲的手往省精神病院走。
      父亲却一把将我拉住,二话不说推开了大门。院里的女人被突然而来的声音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拉着男孩儿的手骤然紧了紧。
      我掩不住好奇的目光,打量了男孩儿几眼,年纪大致与我同龄,面部表情比李亿清还瘫的严重,眼里满是倔强清冷的神色。
      “筱荷,等急了吧?来来,进屋说话。”
      女人见我一言不发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衣角,还是带着男孩儿跟随父亲进了屋里。
      一进屋,女人便将男孩儿推到我面前,腼腆的笑笑:“这是我儿子顾宛城,年龄与你同样大。”
      哦,原来这一脸吞了一箱子冰棍儿的男孩儿叫顾宛城。
      顾宛城神色依旧如寒风,我不禁有些瑟缩,却又想起老师从小教育我们要懂礼貌,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我叫邓冷月。”
      父亲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我这才想起去医院这事儿,然而父亲却总是换着法儿挡住我的话:“乖,以后我们四个就是一家人了。”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然而那个时候父亲正与这个叫筱荷的女人办起了婚宴。
      原来父亲并不是坏了脑子,而是我真的要有了妈。隔壁的二婶儿曾一边叹着气一边摸着我的脑袋道:“多好的娃娃,以后要好好跟后妈处。”
      从小读白雪公主长大的我,当然明白后妈一词儿,自此我对顾宛城包括顾筱荷充满了厌恶。而理所当然地,我自然也知道顾宛城并不喜欢我。
      有一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顾宛城站在院子里的树下不知道在干着什么。我偷偷躲起来,见顾宛城挖了个坑,然后取来脚边的东西埋了进去。末了又发了狠劲儿在上面踩了好久,这才泄气地回去了。
      我在一旁等了好久,确定顾宛城不会再回来,这才放心地找到那个坑开始挖。不一会儿就挖出一张卡片。
      我双手摊开,借着月光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邓冷月和她爸真恶心!”
      我定定地反复看着这行字,恶心这个词语对于七岁的我来说,比偷了我的作业本,抢了我的零食将我海扁一顿还要恶毒。
      就这样站在原地良久,我猛地起身,脑袋因为供血不足一阵蜂鸣。一抬头,薄凉的夜空,云层将唯一照亮人世的月光遮住,令人胆寒。
      从此以后,我彻底不再和顾宛城多作言语。

      直到有一天早上,我还未从睡梦中清醒便被红烧排骨的香味震醒,所有的瞌睡在一瞬间被这诱人的菜香顶了回去。
      我快速穿好衣服跑到厨房,以为又是父亲做起了拿手好菜。
      初生的旭日将窗户照的滚烫,屋内的人影成双恰好映在石地上,仅然是二人低语。
      “妈说快点吃,待会儿那个鬼丫头起床了,又要多分了一块儿去。”
      我瞬间犹如醍醐灌顶,怒气直达额头,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顾筱荷显然没料到这样的情景,在锅里夹排骨的筷子哗啦一声掉进汤里。
      顾宛城回过头见是我倒没有她妈那样惊恐,只是将碗放向一旁,丢下一句我吃饱了,便转身离去。
      经过我的瞬间,我又从他眼底摸到了寒如厚冰的眼神,冷漠的夹杂着我说不清的意味,如那晚的月光,生生让我想起了那张卡片上的字。
      可惜,我并不愚蠢,从不。一般也不怎么记仇,因为有仇当场就报了。
      于是我趁着顾宛城刚要走出厨房的空儿,冷哼一声:“顾宛城,你和你妈,真恶心!”
      顾宛城迈出的腿硬生生停在半空中,顾筱荷也是一愣,下一秒,眼眶红的像兔子一样,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那样子和高小和真真有的一拼。
      高小和曾经仗着个子高,总是挤在众人前头欺负我。林晓和我为此都受过不少窝囊气。直到有一天,高小和放学回家的路上狠狠地摔了一跤,还摔进了泥沟里。这一幕恰巧被沿途经过的我和林晓看个正着,立即捧腹大笑。末了,我看了看高小和又看了看那个被摔在泥沟里比他更惨的书包,不禁道:“高小和,你现在的样子,和你爸啊,真像!”
      说完,我和林晓又是一阵嘲笑。
      高小和却豁然从泥沟里站了起来,拎起书包哭着跑回家去。从那以后,见到我和林晓跟见着妖怪似的,躲得远远儿地走。
      哦,忘了说,高小和他爸是小巷里有名的收破烂的。
      后来不知被谁传进父亲的耳朵里,那一天父亲早早叫我回家,我心知大事不妙,战战兢兢地来到父亲面前。岂料父亲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脑袋,身上的烟草味熏得我鼻腔一涩,难熬地红了眼眶。
      “你这孩子,嘴上倒是不饶人。罢了,谁让他老是背着老子欺负你呢?活该!”
      我抬起头,感觉眼眶微肿,终还是和父亲相互笑了起来。

      而顾筱荷的身影犹如那年的高小和,惶惶而逃,甚为狼狈,令我大为解气。
      我小跑来到锅前,看着这一锅排骨,心里一阵恶心,三下两下铲起来扔在地上。
      顾宛城从头到尾看着我做完,眼神依旧,好像刚才狼狈而逃的人是路过的生人,而不是他妈。
      “你偷看我的秘密。”
      生冷的口气,不是疑问,而是重重地肯定。
      我扑哧一笑,打开水龙头,洗去了手上的油渍。这才看着他:“怪你自己不懂得藏好,现在还来怪我?如果我告诉了父亲,你猜你们母子会怎样?”
      顾宛城没有回答,只是丢下句话便走。瘦小的身影在凉爽的秋风下挺直了后背,比任何东西都要刺眼地存在。
      “你记住,以后我定什么都强过你。”他说。

      多年后我想起,终于能肯定,持续了那么多年的彼此争夺,彼此嘲讽,彼此水火不容,恰是从这一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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