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坠集》小熊抚蝶

1、同桌

　　白朦朦觉得她的心一直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求求了，不要叫到我，千万不要叫到我...”。
　　这节课是审判长李老师的课，李老师所教的科目是数学，正是白朦朦不花费多大精力去学习都没有效益。她的数学学习史，可以概括为：从“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热血，到“我命由天不由我”的平静，最后定格在“我爱咋咋地”的豁达。
　　但这豁达仅限于遇到这审判长李老师之前。这位李老师不愿意放弃每一位放弃数学的同学，他的不放弃是一种让人如坐针毡的坚持。作业错题超过一半，他必定当堂点名，声音冷峻如铁，以古老的惩罚——留堂赐罪。每日课堂提问是固定的审判，答错的同学会在众目睽睽起身滚到一边“站壁”听课，当然还好不是真的滚，但不妨碍学生私下怨声载道，他的威严可是传遍整个学校！
　　“白朦朦”，李老师挥动着手里的小棍子，“你来说一下这道题。”
　　小棍子不像是抵到黑板，像是一棍子打在白朦朦的脑袋上，让她晕头转向，战战兢兢地起身。
　　“嗯，我不让你上来写，你就简单说一说你的思路就行。”李老师似乎觉得自己大发慈悲。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肯定面如死灰，当她的名字被念出时，只觉得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问题都在她都看不进眼里，况且还是她的“天敌”。
　　白朦朦低下头，接受审判。
　　果然，李老师的眉头一皱，开始了，“这道题你都不会？！我上次不是讲过吗，一样的思路！”，他稍转过身，“大家给她说说！是不是讲过！”
　　教室里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响起。
　　李老师转回身，嘴角下沉拉成一道紧抿的直线，白朦朦能察觉到他那目光从镜片上方漫出，冷冷的扫过，瞬间感觉自己矮了半截。
　　“还在这直愣愣地站着干什么！”
　　白朦朦脸颊烫的像被烙铁烙过，拿起书本和笔，走到她昨天站过的位置，下意识的想蜷缩起来，低下头，防止红润的眼睛在看到每个人后落泪，手指紧紧捏住书本，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才没有当场逃离。
　　李老师冷冷地盯着，一会才收回目光，“这道题，我之前讲过，怎么就不听呢？一模一样的思路！叫朦朦还真懵懵了。”
　　“噗呲。”
　　一声嗤笑在寂静的教室里由为明显，李老师犀利的目光瞬间捕抓到出声者，“吴锦忧，你来说说这道题。”，但年级倒一的吴锦忧当然不会，站起身来，面对老师的凝视，他无所畏惧，坦然迎上，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淡淡地说：“不会。”
　　“不会！你不会还不滚到一边去！”
　　“噢”，吴锦忧顺手把崭新的书本卷成桶状，握在手里，走到白朦朦旁边，他调整了一下站姿，让重心落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微屈，似乎这让做能让自己的长腿站着舒服一点。他高大的身材落下阴影，盖在白朦朦身上，似乎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其实是他本人更吸引目光却毫不在意。
　　白朦朦低着头，悄悄侧过脸，借着发丝的缝隙，飞快地向他站着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目光像受惊的蝴蝶，一触即离，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她的脑海里剩下一幕，他被罚站却丝毫没有狼狈，短发利落，反而让那双低垂的眼睛显得格外清晰，那双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随着它的眨眼，如同蝶翼般轻微颤动。
　　“如果我能像他这样就好了。”白朦朦双手紧握着书本想。
　　“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个瞬间，像一道赦免令突然划破沉闷的空气，铃声穿透教室挂钟的滴答声，穿透无数双盯着课本的疲惫眼睛，穿透白朦朦酸涩的双腿。随着李老师的脚步踏出门口，教室恢复活力，所有悬浮在空气中的紧绷应声断裂，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合上课本的声音，舒展身体的声音，交谈的声音瞬间涌起，混合成一种生动的嘈杂。
　　身旁站着的吴锦忧早已投出手中的课本正中自己的座位，拉上他的兄弟，勾肩搭背跑出教室。
　　白朦朦微微低着头，尽量错开别人的视线，将手中的书本和笔轻轻放在桌面上，离开教室，去往她的避难所——厕所。
　　白朦朦拧开水龙头，双手掬起一捧水，俯身将脸迎上，接触的瞬间，冰凉像细针轻轻扎进皮肤，让她不自觉的屏住呼吸，水流撞击瓷盆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盖过了门外模糊的喧嚣。她一遍又一遍的捧起水，最后一次停留得更久些，水滴顺着下颌线与发丝滑落，在白色的衬衫领口晕开，她慢慢直起身，镜子里的人，睫毛上挂着水珠，像哭过，但又没有哭。她用手帕纸，轻轻蘸干脸颊和眼角，深呼吸后，胸腔里肋骨发紧的感觉渐渐松开，镜中的面容恢复了平静，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转身推开门。
　　踏进教室，迎面是稍暖和的空气，白朦朦发现自己的座位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是班长江辰逸，他正在和自己同桌说话。同桌于倩似乎发现她回来了，手指向她，江辰逸顺着她的手指方向转身，他的目光恰好撞进她眼里，眼神不留痕迹地扫过她微红的眼角，他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礁石，沉静中透着锋芒。
　　白朦朦垂下眼，听见自己心跳像远处传来的钟声。
　　他的脚步声很轻，只有一道渐长的影子覆了过来，带着清洌的雪松气息，像夜里悄然围拢的雾。她本能的后退一步。
　　“班主任说要调一下座位，你和我一起坐。刚刚她找不到你。”
　　“我、我吗？”
　　“对，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了。谢谢班长。”
　　白朦朦低着头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
　　“天哪，我也想和班长做同桌，班长长得这么帅，学习成绩又好”，于倩羡慕地感慨，“可惜了，我的语文没有你那么好，老班才不会把这个机会给我！”
　　“我不想换。”白朦朦喃喃，这个位置还算隐蔽，坐到自带光环的班长旁边，肯定躲不开审判长日日鞭挞。
　　“放心啦放心啦”，于倩看出来她的担忧，“班长那么好，肯定会救你哒。”
　　“麻烦让让。”是陆佳慧，班长的同桌。
　　她抱着书站在桌前，目光落在白朦朦的满是书本的桌面上，等了两秒不见动静，她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桌面上，不轻不重的扣了两下，“快点收拾，快上课了。”
　　她身后是班长，手里也抱着厚重的书本。
　　白朦朦不禁手忙脚乱起来。
　　“来来，我来帮你搬”，在于倩的帮忙下，白朦朦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她好拽。”
　　来到她的新座位，于倩不禁悄声嘀咕，但见白朦朦只是真诚地说了声谢谢后，并没有其它话，便自己圆回来，
　　“不过她成绩那么好，拽点也理解。”
　　“铃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于倩跑回自己的座位，班长江辰逸也坐到身旁，陌生的气息在身边环绕，白朦朦僵硬地坐着，迫使自己沉浸在课堂中。
　　然而接下来，不用白朦朦刻意集中精神听课，因为她旁边坐的是江辰逸。他脊背挺的笔直，专注聆听着讲台上的每一句话，时不时回复老师抛出的问题，那认真的侧影像一幅被光晕柔化的画。老师满含赞许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又抛出一个问题，随即像想起了什么，视线扫过他，落在白朦朦的身上。那目光中带着温和的鼓励与明确的期待，仿佛在说：“坐在他身边的你，想必也一定不差。”
　　白朦朦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迅速升温，她下意识的朝江辰逸看了一眼，他似乎也有所感应，微微侧身，那姿态安静却似乎带着无形的支持，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出答案。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位同学说的对，如果大声一点就更好了。”
　　白朦朦默默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课程，白朦朦无疑是条被“殃及”的池鱼，一直被老师们期待鼓励的目光盯着，一次又一次地出声回应。放学铃声响起时，白朦朦靠在椅背上，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从骨髓里渗出来。亢奋、紧张、羞怯、甚至那一丝隐秘的欢喜，都在一轮又一轮的被期待中消耗殆尽，收拾书包的动作慢得像电影慢放。
　　就在她整理着被各种公式塞满，略显凌乱的草稿纸时。身旁的江辰逸站起身，却没有离开，他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她会不会哭？她好像挺爱哭的，老往洗手间跑，于是开口道，“今天课上你回答的都很好”，声音清淡如初融的雪。
　　白朦朦愣住了，捏着草稿纸的手指微微收紧，这突如其来的肯定让你无法快速组织好语言去回应。
　　“数学上如果之后有什么问题”，他顿了顿，像是斟酌了一下用词，“尽管问我。”，然后他利落起身，背起书包，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
　　白朦朦手中的动作停下来，感觉积累了一天的疲惫和委屈，仿佛都在被傍晚的风轻轻吹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醺般的、轻盈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