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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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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需要他的庇护来等待林宴,还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去查探案情。在救出林宴之前,在拥有自保能力之前,她只能忍。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要全盘接受,就要认命。
搬出去的念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和坚定。
她必须离开这里,否则,迟早有一天,她会在这张精心编织的温情的网里,被吞噬得骨头都不剩。
回到房间的姜于归蜷缩在窗前的软榻上,将脸埋入冰冷的掌心,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前路茫茫,她像一只被困在华丽笼中的鸟,看得见天空,却找不到出口。
容璟......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帮我,护我,到底是为了林晏的托付,还是......另有所图?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心乱如麻之际,书房内的容璟,正站在窗前,望着她客院的方向,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珍珠耳钉,眼神幽深难测。
猎网已经撒下,他不会给她太多时间挣扎了。
这种无力感,在第二日清晨被加重。
一位面容严肃,衣着体面,连头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来到了姜于归所住的客院,说是老夫人听闻五小姐说起了昨日园子里的事,想见见姜姑娘。
姜于归心下一惊,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是五小姐容欢的告状生效了。
五小姐自己动不了她,便搬出了国公府里最能压制容璟的长辈。
容欢动不了姜于归,国公府的老夫人还动不了吗?
姜于归无可奈何,只能整理好心情,压下满心的惴惴不安,跟着那位眼神锐利,不苟言笑的老嬷嬷前往老夫人的院落。
一路上,她心中飞快的盘算着,若是老夫人要为容欢出气,训斥或刁难她,她也认了。
或许,这反而是一个机会?她可以趁此机会,将容璟那强加于身的侍妾说法解释清楚,哪怕只是隐晦的暗示自己并非自愿,并非攀附,希望能凭借长辈的权威,将这份尴尬而屈辱的身份稍微松动几分。
她甚至在心里反复斟酌好了说辞,可以表现得谦卑而感恩,只说蒙世子错爱,暂居府中已是打扰,结果造成了天大的误会,心中实在惶恐不安,日夜难眠,故而恳请离去。
她试图将自己重新定位回一个需要主人宽容的,无足轻重的,并且识趣的客居者。
穿过大半个国公府,越是往里走,景致越是古朴沉静,终于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这里仿佛与外界的喧嚣隔绝,连空气都弥漫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宁静,却也带着无形的威压。
跟着领路的嬷嬷进入屋内,暖意混合着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姜于归抬眼,瞧见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尽数银白的老妇人正端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手里拿着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她的目光清明,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怒自威的审视,落在姜于归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像深潭之水,沉静而冰冷,让姜于归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给老夫人请安。”
姜于归依着规矩,深深福了一礼,姿态力求不卑不亢,心中却已绷紧。
“嗯,抬起头来。”
老夫人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喜怒,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成色。
姜于归依言抬头,迎上那道深不见底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急促的跳动。她正准备开口,实施自己方才在路上想好的策略,试图将话题引向客居与打扰的方向,委婉的表达去意。
然而,老夫人并未给她这个机会。
她只是细细的打量着姜于归,从她身上那件过于素净,甚至显得有些寒酸的月白绫棉裙,到她未施脂粉,清秀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疲惫的眉眼,再到她那双虽然努力保持平静,却依旧能看出几分不屈与灵气的眸子。
老夫人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褒是贬:“模样倒是齐整,性子瞧着,也不像是那等轻狂狐媚的。”
姜于归心下一紧,正想顺势说些谦逊并撇清关系的话。
“老夫人——”
不想老夫人却话锋微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一锤定音的意味:“既然璟儿开了口,说你是他房里的人,那你便安心住着,我们国公府的规矩,对自家人,从不亏待。”
这话如同一声闷雷,在她耳边炸响,瞬间敲散了她所有精心准备好的说辞。
老夫人不是来帮五小姐出气的,甚至也不关心这房里人的身份是真是假,是她情愿还是被迫。
她只是在确认一件既成事实,并在宣示主权。
在绝对的力量和规则面前,她这点小心思,小算计,如同螳臂当车,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姜于归孤身站在这里,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在这座深似海的宅门里,她个人的意愿,渺小得如同尘埃,可以被轻易的忽视,覆盖,甚至抹杀。
可即便如此,那点不甘如同微弱的火苗,仍在心底闪烁。
姜于归还是想试一试,万一......万一老夫人能听进去呢?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组织好最恰当,最不惹怒对方的语言,方才引她进来的那个老嬷嬷便从门外悄无声息的进来,走到老夫人身边,微微俯身,低声禀报道:“老夫人,世子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老夫人那着佛珠的手几不可察的微微一顿,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
随即,那布满细纹的脸上竟漾开一抹极淡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瞥了一眼下方垂首而立的姜于归,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戏谑的意味,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室内的人都听清。
“哟,这可真是稀罕。我这老婆子还没把人怎么样呢,他就这么心急火燎的跟来了?倒是没见他这般宝贝过谁。”
这话语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容璟是因她而来。
姜于归心中刚升起的那点试图解释,试图挣脱的微弱念头,瞬间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得粉碎,连一丝火星都不剩。
容璟的到来,出现在这里的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任何的解释,在此时都显得苍白而多余。
话音刚落,容璟已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蓝色暗纹锦缎常服,玉冠束发,更衬得面如冠玉,气质清贵雍容。
他先是规规矩矩的,一丝不苟的向老夫人行了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姿态优雅,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但紧接着,他便极其自然的,仿佛理所当然的走到了姜于归身侧,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保护意味的姿态,与她并肩而立。
他的目光平静的看向老夫人,唇角甚至还含着一丝浅淡的,恰到好处的笑意,仿佛他只是恰好过来请安,又仿佛他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站在这里,立于她身旁。
老夫人将他这番作态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不仅没有半分怪罪他冲撞,干涉之意,反而眼神里透出一种吾家孙儿终于开窍,懂得护着自己人了的欣慰。
她不再看姜于归,只笑眯眯的问容璟,语气带着长辈的慈和与好奇:“璟儿,你来得正好,祖母正想问问,你和这位姜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让姜于归刚刚沉下去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悬到了嗓子眼。
她紧张的等待着容璟的回答,指甲悄悄掐入掌心,生怕他再面不改色的编造出什么更惊世骇俗,更将她牢牢绑死的言论。
容璟神色不变,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他微微侧首,目光在姜于归脸上极快的掠过,那眼神看似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足以误导所有人的柔和,转而面向老夫人,语气平稳的开始编织一个合情合理,真假掺半的故事。
“回祖母,去岁秋日孙儿奉命出京办差,途经江南,在一处书画铺子偶遇姜姑娘,彼时听见她与人争论,说店家极力推崇的一份前朝书帖并非真迹,而是后人仿作。孙儿心下好奇,便驻足多听了几句,发现她言之有物,对笔法,气韵,纸张年代的见解都颇为独到,有理有据,令孙儿印象深刻。”
他声音清润,娓娓道来,仿佛在陈述一件真实发生的往事。随后他顿了顿,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惜。
“后来机缘巧合,得知她家中遭遇变故,孤身一人,欲来京城投亲。孙儿念其才情品性,不忍明珠蒙尘,又顾及她一个弱质女流孤身上路,恐生不测,便邀她暂居府中,也算全了一段相识之谊,庇护之意。”
他这番说辞真假掺半,地点从清溪镇酒肆变成了江南书画铺,缘由从命之恩变成了赏识其才。既抬高了姜于归的身份,又合理化了自己带她回府的行为,更是彻底抹去了林晏存在的任何痕迹。
一番话说罢,屋内静默了片刻。
老夫人望向姜于归的眼里,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多了些许真正的讶异。
她知道自己这个孙儿的眼界是何等之高,寻常的胭脂俗粉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能让他用言之有物,见解独到,印象深刻这些词来形容,甚至不惜亲自带回府中庇护,这在他冷漠疏离的性情中,已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这足以证明,眼前这个看似素净的姜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绝不一般。
而此刻,垂首站立的姜于归,心中已是波澜起伏,五味杂陈。
她一方面为容璟面不改色撒谎的本事感到心惊,另一方面,又暗暗佩服他心思之缜密。
他选择的这个书画铺初遇的场景,恰好撞在了她真正擅长且无法否认的领域,巧妙的避开了所有关于林晏的敏感话题,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老夫人见姜于归得了这般高的评价,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娇矜得意或慌乱的神色,依旧沉静的站在那里,更是连连点头,眼中欣喜之色愈浓。
不骄不躁,沉静如水,这在她看来是极好的品性。
老夫人满意的笑道,目光在容璟和姜于归之间流转:“好,好!相识于微时,怜惜其才品,我孙儿是有眼光的。”
随即又看向姜于归,目光比方才慈和了许多,俨然已带上了几分看待自己人的意味。
“既然璟儿如此看重你,你便安心在府里住下。往后缺什么短什么,或是下人们有伺候不周的地方,只管来回我。”
闲聊片刻后,老夫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向旁边侍立的老嬷嬷,语气随意的问道:“方才你去请姜姑娘,是从哪个院子过来的?”
那嬷嬷恭敬的回了一个院名。
而老夫人听后,那保养得宜的眉头几不可察的微微一蹙,脸上那点刚染上的暖意瞬间淡了下去,语气也沉了几分,带上了明显的不悦。
“那是府里最偏远的客院之一了,离璟儿的主院隔着好几重院落,冬日里更是阴冷。”
她的话语里已带上了对下人安排不当的不满,也隐隐有对容璟处事不周的责备。
“姜姑娘既是璟儿看重的人,怎可还安置在客房,且是那般偏远之地?这成何体统!”
一个被世子亲口承认,甚至不惜为此顶撞公主也要维护的房里人,却还被当作普通客人打发在偏远客院,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荣国公府不懂规矩,苛待世子身边人?
姜于归心中一动,感觉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可以顺势解释,自己本就是客居,身份尴尬,住在那里非常妥当,并无任何不妥之处,甚至借此再次委婉提出离开的请求。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立刻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老夫人,其实我......”
“祖母息怒。”
容璟清润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而易举的打断了姜于归刚到嘴边的话。
他上前一步,姿态从容不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介于无奈与维护之间的神色,仿佛一个体贴入微却又被误解了心意的情人。
“此事并非下人安排不当,是孙儿的疏忽,也是孙儿考虑不周,特意如此安排的。”他语速平缓,开始编织另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容璟自然的唤出她的名字,带着亲昵:“于归她......性子娴静,不喜喧闹,初入府时又因一些不实的流言,心中颇多不安,只想寻个清净处所避一避。
孙儿想着,那客院虽然偏远,但环境清幽,少有人打扰,正适合她静心休养,免得被府中繁杂人事惊扰,故而才暂时将她安置在那里。本是一片好意,想让她能自在些,却没想周全礼数,让祖母挂心了。
更重要的是,于归父母新丧,三年孝期未满,孙儿特意将她安置在僻静客院,以免惊扰。
孙儿虽将于归接回府中,但始终谨记人伦孝道。她身戴重孝,孙儿岂能行纳娶之实?一切礼数,自然需得等她孝期过后,再行操办。以免......玷污了她一片孝心,也损了我国公府的门风。”
容璟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姜于归瞬间苍白的脸,才缓缓补充:“不过算算日子,她的孝期,恰好就在前些日子结束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惊雷炸响在姜于归耳边。
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连她自己都未曾仔细计算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