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相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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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狼的脚步在靠近。
我浑身僵麻动弹不得，脑袋昏昏沉沉，忍不住要闭上眼，只凭模糊的听觉与嗅觉感知那猛兽在头顶试探着我的呼吸，而后露出獠牙对准了我温热的脖颈……
一阵尖锐的风鸣仿佛就在我耳畔响起，让我以为那便是喉咙被咬断的声音，却并未感觉到血液从脉搏里喷涌而出的解脱。
淡淡的血腥在鼻间萦绕。再度睁眼时，只见那匹威猛的狼在我身旁缓缓倒下，棕黄的眸中盛满无措。
而它健壮的身躯上，正横贯着一支粗而长的箭。
急促的马蹄自箭射来的方向响起，我依稀辨出个人影从马背下来，三两步冲向我。
看清王兄的脸后，我忽然后悔方才摔下马时没能被砸晕过去。
比起被承暻救下，我宁愿在无人的山中昏迷不醒。
出宫前他便告诫过我的，想必我现下这副狼狈模样，亦全然在他意料之中。
我费力地支起身子，不想在他面前如此难堪，“我自己能起来……”
“少废话。”
他两道剑眉拧在一块儿，语气很是不悦。
真奇怪，在这种时候我还能分心去想，他连皱眉的样子都很好看。
王兄揽着我的腰将我从地上扶起，嘴里吐出冷冽的字眼：“站好。”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照他说的做。
“抬手。”
“为何……”
在他幽深得可怕的眼神里，我噤了声，缓缓将手举高。
“放下。”他绕到我身后，“走几步。”
为了表明自己没他想的那么弱，我大步向前一迈——千根针刺般的痛感忽自脚踝处传来，又令我脚下失力，身子一歪便向旁边倒去。
可腰际再次被托住，我的后背紧紧靠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王兄的呼吸擦过我鬓边，是与他的神情截然相反的温热。
我好不容易从冲撞中清醒过来的神智，仿佛又渐渐混沌起来。
“哪里疼？”
承暻说着，便弯腰要去探我的伤处。
我一把扶住他手臂，语无伦次道：“脚……大概是崴了，等回去……再找大夫看看罢。”
王兄不语，只久久盯着我。
我讪讪避开视线，看了眼身后惨死的野狼，随后用手指扯住王兄衣袖晃了晃，轻声说：“血腥味会引来狼群的，此地不宜久留。”
“为何你总是不肯听我的……”
他终于不再与我僵持，叹了口气，将我扶上他的马，接着又走向死去的狼。
王兄利落地将插在上面的箭折断。我眼睁睁看着他拖着那么大一头公狼的尸体回来，奋力将它扛上马背，就将它放在了我的身后。
猛兽皮毛的余温还未散去，鲜血顺着马背上的细腻绒毛滑落，很快便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滩。
我绷紧脊背往前挪了挪，不愿触到身后的尸体。
差点吃了我的这头野兽，成了王兄的战利品。
我对这一事实感到羞耻，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承认，王兄是我的救命恩人。
承暻牵了缰绳在前头走着，墨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被汗水微微沾湿的后颈。
我突然明白了为何狼豹一类的猛兽喜欢撕咬鹿的脖颈，也许在它们眼里，野鹿美丽修长的颈项和脆弱的骨节就是如此充满了诱惑。
无关仇恨，天性使然罢了。
我们两人默默无语地行在荒山丛林间，耳畔只有马蹄落地声与草叶发出的窸窣声，仿佛被整个天地遗弃。
我以目光一遍遍描摹着承暻背影，忽又觉得，他于我而言实在很陌生。
我不知道事情怎会演变为现在这般情景，为何偏偏是我遇上了野狼，为何偏偏是王兄救了我。莫非这头狼早就嗅到了我羸弱的气息而追踪着我？而王兄明明该在另一片山头狩猎，突然现身此地，莫非也是在暗中跟踪我想要对我下手？
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打消。
王兄不想杀我。
否则他何必救我？
“你方才一直跟在我身后么？”
我忍不住问道。
“路过而已。”王兄头也不回向前走，“恰巧碰到你的马独自逃亡，便前来查看。”
我“哦”了一声，自嘲道：“如此看来，这马虽不忠诚，倒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
王兄停下脚步，侧身抬首看向我，冷哼一声：“救你的人，难道不是我么？”
我暗自腹诽他小气，连匹马的功劳都要抢，嘴上却仍乖乖道了声“多谢王兄”。
“听上去没甚么诚意。”
“回宫之后，我亲自携谢礼，登你太烨宫的门槛向你道谢。”我耐下性子道，“如此，王兄可满意？”
他却得了便宜还卖乖，“罢了，说得再好听也是嘴上文章。我不要别的谢礼，只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甚么事？”
“父王有意要你在冬月督送粮草至边军，到时你把这差事推脱给我。”
“为何？”
“北疆天寒地冻，你放着好好的王城不住，难道真打算在那儿待上十天半月？”
“你冻得住，我就冻得住。”
我狐疑地打量他背影，心知他不会如此好心替我受累，其中必定另有原因。
督送粮草只是个由头，父王想要我去北疆，究其本意，一是为振奋士气，二则是为了教我见识见识军营情景，磨砺秉性。
王兄恐怕是不愿让我深入军营与那些将士有过分密切的交往，好阻断我羽翼的伸展。
“我尚在襁褓时便被送往北国，饮冰啜雪皆为平常。”他微微侧身，长睫低垂，留给我一道傲慢的余光，“小公子，你如何与我比较？”
我默默攥紧了马脖子上的鬃毛，气极反笑，“好啊，我答应你，可王兄别忘了，冬月还有你的成婚大典。要是父王体恤你新婚燕尔，执意派我去北疆，那便是王命不可违。”
“你只需想好托辞，余下便是我的事。”
他似乎颇有自信。
我不屑的轻哼被马蹄声掩盖。
然而马匹没走几步，我脑海中又蓦然蹿过另一念头，有些不敢置信道：“你……不会是想以此借口来逃婚罢？”
承暻没回答。于是我知道自己猜中了。
“你究竟对人家有何偏见？”
我还是忍不住问。
他笑了笑，模棱答道：“只怕是人家心中有偏见……”
我还想弄清究竟，却被身后突然传来的急促马蹄声打断——
“二位公子！”
沉厚的嗓音令我浑身一惊。
是彭裕。
我回过头，看见他匆匆赶来，马背两侧各挂了只野鹿的尸首。
一旁的王兄却微不可闻地叹了句：“呵，真巧啊……”
彭裕在我们面前勒马停下，略微皱眉，视线快速扫过我与王兄，随后落在还淌着血的野狼身上，郑重抱拳道：“末将方才隐约听闻狼嚎，不曾及时赶到，幸好二位公子身手默契，才能围剿了这畜生！”
我有些窘迫地解释，被受惊的马掀翻在地，又险些被狼吃掉的是我，王兄才是拥有这战利品的人。
“没能护好公子，是末将疏忽。待归去以后，彭某自会领罪！”彭裕下马向我躬身赔罪，又向王兄道，“请让彭某将功抵过，护送小公子下山回营！”
“无妨，我正好回去一并将猎物置于营地。彭将军且去助王上一臂之力罢，告辞。”
王兄说完便扯了扯缰绳，转身继续前行。
我坐在马背上，垂眼看向王兄，不知他为何拒绝了彭裕的请求，而执意亲自送我下山。
这匹马如今载着的是我，难道他要凭自己一双腿走下崎岖山路？
不，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回去。
彭裕还在我们后面。而此时的王兄，俨然已成了他的猎物。
我不安地回头望了一眼，见彭裕正缓缓拉开弓，锐利的箭镞似已将王兄的背影锁定……
“停下！”
我听见自己慌乱的声音。
来不及细想，自己将会错过一个怎样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更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样悔恨那枚箭没能刺破王兄的胸膛将他鲜活跳动的心一分为二。
身体已先行做出了决定。
我将那匹死去的狼的尸首推下马背，对不明所以抬头看着我的王兄命令道：“上来！”
“你就这么把我的猎物丢下了？”
他挑眉，语气里有不满之意。
“你要将位置让给一具尸体，还是自己上来坐着？”
我咬着牙暗暗发誓，若王兄还是不识好歹，我也便不再心软而彻底将他的生死交予天意——
可他终归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将手撑在了鞍边，一个利落地蹬跃便上了马。
这是第一次，我与他靠得越近，心就越安定。
我们贴得那么紧，彭裕必不敢放箭。
那枚箭若要经过王兄的身体，必然也会贯穿我。
我不想现在就让王兄死，并非出于可笑的同情，只是因为他也救过我一回，我不想欠他这份情罢了。
我装作回头看承暻，实则心有余悸地查探不远处彭裕的动静：他果然放下了手中弓箭，兀自骑马立于原处，似乎正为我飘忽不定的举动而失望。
“看路。”
王兄贴着我的耳朵说道，令我一个激灵绷紧了身子目视前方。
手心里被塞入了粗糙的缰绳，它的一部分属于我，一部分属于王兄。
不及我松开，承暻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此马本是西地山原进贡，飞檐走壁惯了，性子极烈——你要不要试试？”
“那也得改日再试。”我劝他收起这危险的念头，“此山路途非一般崎岖，它又载了两人，纵使是良驹，亦有失蹄时。”
王兄不吭声，像是嫌没劲。
可他攥着缰绳的手忽而一扬，原本缓速行走的马顷刻便如得了赦免令一般，在山路上飞奔起来。
“你疯了？！”
颠簸之中，我分不清是自己紧紧靠在了他怀里，还是他紧紧贴在了我的后背。
“抓紧，别怕。”
风声呼啸擦过耳尖，马蹄触地又腾空，沙石飞扬树影层叠皆在眼前一闪而过，万物都在震颤着将要崩塌。
唯独王兄的声音，沉稳地压住我坠在半空的心。
除了相信他，我别无办法。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相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