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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宫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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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夫人,幸会。”
赵氏抬眼一瞧,却见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人,笑吟吟的。
此人她识得,正是当今丞相的内室,太子妃的生母,苏含漪沈苏氏。
赵氏大吃一惊,心中不免犹疑,却也只干笑了两声,道:“幸会,沈夫人。”
她眼睁睁看着苏氏在自己跟前落了座,稍纵就开了口:
“朝二夫人这身,是今年新供的缎子吧?”苏氏道:“妾身还未见过,夫人便穿上了。还得是圣上爱重国公府。”
她一上来便奉承,赵氏摸不清底细,却也下意识地吹捧道:“夫人说笑。如今太子妃是沈家的女儿,相爷又是御前红人,贵府才可谓如日中天。”
苏氏闻言,立时翘起了嘴角,面上却依旧含蓄道:“哪里哪里,朝夫人才最有福气。贵府三位小姐个个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贴心也全奔着您这个母亲去,妾身艳羡还来不及。”
她眼含向往,赵氏却愣在原地:“夫人莫非记错了?妾身,只有两个女儿。”
“两个?”苏氏惊诧,“先前寿宴,口齿伶俐的朝二小姐朝和,不是您家的女儿吗?”
朝和?朝和怎会是她的女儿?
赵氏咬牙切齿,侧目远望,谁料不看还好,一看便险些背了气。
她的亲女儿哪怕坐在小姐堆里也忙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言行举止哪能与落落大方沾上边?
赵氏恨铁不成钢地睨了女儿一眼,后者却依旧专心附耳,竟毫未觉察。
赵氏尴尬之下,却也只得踉跄着收回目光,可思及苏氏方才所讲,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寿宴当日朝容被朝和巧舌如簧所激步步后退之景,不觉单手撑额,头疼不已。
至于朝仪?赵氏咬牙冷笑。
——哼,不提也罢。
赵氏愈想愈忿,恨不得当即径直奔过去,将女儿扯出来好好教训,呵斥俩人怎如此不成器,回回都能被朝和抢了风头。
可她回头一瞧,再恼恨也得把气咽下去,勉强挤出个笑应付苏氏:“想必是朝和久不露脸,才致夫人有此谬误,她是大房所生,并非我亲女。”
“原来如此,都怪我眼拙,竟忘了这茬。”苏氏抱歉一笑,转念又道,“既然如此,那和小姐的生母,便是当年名动京城的崔家小姐了。可惜红颜薄命,好在如今看朝二小姐,比之其母也是不遑多让。”
赵氏听她骤夸崔氏,不觉暗自咬牙,面上却也只得讪笑道:“的确如此,朝和这孩子,苦命得很。”
“好在如今都好了。”苏氏笑吟吟的,又问,“听前线屡屡捷报,想必国公爷归京,就在旦夕了。”
“虽家门显赫,可和小姐倒是个喜素净的,姐姐妹妹里头,除了她,无不是锦衣华服的。”苏氏颔首,“你瞧,说曹操曹操到。想必宁国公回来,见女儿肖似亡妻,也会欣慰吧。”
赵氏循声望去,只见朝和一袭藕荷衫子,白裙上半丝纹样也无,清丽动人,仿佛不食烟火,稍纵,便扎进贵女堆里不见了。
她这才将脸调回来,朝苏氏道:“这孩子一向不喜奢华,该她的份例也宽和待下,教容儿仪儿得了不少好处。说起来,我也有些歉疚。”
苏氏睨她一眼,也听出是找补之言。
朝和身为宁国公独女却服饰不煊,赵氏连番遮掩,显然是想揭过其苛待侄女之行。
苏氏这般想完,笑容幽深了些许,既觉铺垫足够,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
“国公府有小辈而无男丁,刀剑无眼,若有朝一日意外横生,家产也必定落入二小姐之手。”
“夫人心善,纵了她慷慨仁让的意,却从未想过替自己打算吗?”
随着两声浅笑,她这话轻飘飘地说完,骤然地,赵氏却变了脸色。
赵氏猛得转头,眉目不掩惊惶。
她下意识环顾周遭,后怕之下,不觉压低了声音:“沈夫人此言何意?”
“何意?”苏氏拈指捋了捋鬓发,举止娴雅,轻叹道,“我与夫人一见如故,既话已说开,便不多遮掩了。”
“依我看,国公爷虽与先夫人伉俪情深,可再娶也并无不可,早婚晚婚,这世子的名头,也断不会落在二房头上。”
“若得不到,那只好——”
“除之以绝后患,而图夫人心快了。”
她云淡风轻,巧笑嫣然;
赵氏却骇目圆睁,傻呆呆愣在当场,许久才讷讷回神。
她注视着苏氏似笑非笑的脸,终于咬咬牙,屈服似的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道:“还请丞相夫人,不吝赐教。”
……
日上三竿,萧贵妃一身赪紫宫装,姗姗来迟,巧笑嫣然说久等,颔首间,仿佛步摇流盼,步步生辉。
“诸位且随老奴来,移步储秀园。”陈嬷嬷欠身。她是贵妃的陪嫁嬷嬷,将将露过脸的,偏殿告诫过众人,说稍安勿躁。
众夫人小姐喏喏应声,往园子的路上也是花团锦簇的,贵妃走在最前头,裙摆的芍药艳丽逼人,隐隐还能看见点雪似的香腮,鬓间珠光宝气,真无愧是宠冠六宫。
“娘娘头上的南珠,是合浦新供的吧,我还从未见过那般大的珍珠。”朝和前头的千金道,眼中流露出艳羡的光。
“如今后位空悬,贵妃又家世显赫,最得圣心,有什么好的,自是紧着娘娘先挑。”另一个千金道。
“也是,娘娘就燕王一个儿子,子凭母贵,更别提还继承了娘娘的好样貌。说起来,殿下还未选妃,也不晓得哪家女儿会有如此艳福。”头个千金感慨。
“欸,我听说,此回赏花宴除却是依往年惯例举办外,似乎,娘娘也存了替殿下选正妃的意图。”
那女子神神秘秘,可将前一个贵女诱得心神激荡,当下亢奋道:“此言当真?”
她看着知情人士双颊霞飞欲语还休,还未等多问两声,便听陈嬷嬷威严开口请落座。
此言一出,朝和也只得歇了八卦的心思,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任凭芍药将她挡住,唏嘘的同时,亦不免感慨。
得亏穿了个不起眼的衣裳,朝和庆幸地想,否则,若卫翎真如小道消息般前来,还教她一个不慎撞见了,那更是倒霉。
一想起先前初见的情景,朝和便一阵发怵。
纵才灌罢了茶水,竟也莫名喉干。
再一瞥眼,瞧见眼前案几各式糕点数不胜数,不觉腹饥难耐。
她眯着眼,望向高台之上的贵妃——
待她宣过彩头,一声令下,自己便能大快朵颐——
只见萧贵妃柔荑轻招,朝跟前的侍女耳语了几句,转瞬手上便多了个盒子。
她垂眸从中取出支嵌玉芍药金步摇来,并蒂花栩栩如生,三串珍珠莹白润光,一瞧,便是顶尖匠造的步摇。
贵妃“咔哒”一声合上妆匣,俯瞰众人笑吟吟道:“今儿人多,本宫也高兴,光吃不玩总没意思,本宫与陛下一番商量,特从陪嫁里挑了支步摇,割爱作彩头。
琴棋书画,各挑一样,哪位千金表演获彩最多,便将步摇赐给谁。”
贵妃盈盈转眸,示下开始,却见席间贵女面面相觑,踟蹰不前,遂道:“出言举荐,也无不可。”
她顿了顿,又出言安慰:“偶有失误也无伤大雅,宴会以欢欣为妙,本宫自不会问责。”
她此言一出,台下顿觉活泛,三个两个侧目相接,好不热闹。
见周遭千金跃跃欲试,朝和却无动于衷,反倒对几前的凤梨酥爱不释手,珠连不由悄悄问她:“小姐,你不想要步摇吗?”
朝和漫不经心道:“金银玉器,虽说多多益善,可也须瞧够不够得上才成。”
她言尽,却半天都没个回响,侧目一看,却见珠连一头雾水,不觉莞尔:“方才来时路上,那两个小姐的话,你没听吗?”
“奴婢自然有听!”珠连使劲点头,思虑片刻,却依旧不得要领,只好低声懊恼,“可奴婢依旧不解其意——”
朝和无可奈何,遂点拨道:“贵妃出手,必是奇珍异宝,且是陪嫁之物,怎么不能算选儿媳?”
珠连一听,当即目瞪口呆,许久才寻回嗓音,道:“那小姐还是莫凑热闹的好。”
她嘀嘀咕咕地说:“那燕王殿下,俊归俊,可也忒目中无人了些。”
“上回见着小姐,一气都没吭。”珠连抱怨,“先前未见,我只当冰块脸是夸大其词,那日才晓得是名不虚传。”
“得亏这芍药养得好,才能所在后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朝和点点头,深以为然,转头又招呼她二人道:“来来来,这可是御厨的手艺呢,出了宫,可就吃不着了。”
三人喁喁私语,旁观热闹,时不时往嘴里塞一块糕点,简直乐不思蜀。
“接下来轮到谁了?”朝和瞧得津津有味,以甚抬头问道。
珠连壮着胆子,往旁侧瞥了一眼,轻声说:“似乎是工部员外郎的长女,唤云若有。”
云若有?名字倒柔顺,却也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朝和思虑再三,却怎么也想不起这号人,不觉颔首,打算瞧瞧这位千金的庐山真面目,可她?一抬眼,便见其起身道:
“娘娘,久闻朝家二小姐才艺超群,何不请她演奏一曲?”
“臣女家中姐妹,对朝二小姐,可全是仰慕得很,如今也好大饱眼福。”
她恭谨屈膝,低头的瞬间,却侧目朝朝和一笑。
那一眼,朝和看得很清楚。
分明是满腔的忌恨与能拖她下水的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