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克苏鲁世界盖公章》道红豆饼事

3、下水道的“违章建筑”

　　“基线值尚可，高于普通市民平均值。”林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指尖在设备侧面的按键上敲了两下，“咔嗒”一声，数据流消失了。她伸手抽走李常面前那张填得密密麻麻的登记表，转身就走。

　　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桌角的文件夹，留下一阵淡淡的消毒水味，独留李常对着空椅子发呆，连那句没问出口的“SAN值到底多少算正常”都堵在了喉咙里。

　　“别在意，林博士就这脾气。”

　　一只肉乎乎的手突然递过来个搪瓷缸，杯沿磕了块瓷，露出底下的铁色，茶渍在“先进个人”四个字周围晕成深褐的云纹。

　　“搞科研的嘛，眼里只有数据和模型，连喝豆浆都得算卡路里。”

　　王胖子凑过来，肚子顶着桌沿，把搪瓷缸往李常手里塞了塞，热气裹着焦香的茶气扑在脸上，暖得人鼻尖发颤。

　　“咱这行，还就得她这种较真劲儿。你想啊，那些玄乎事儿，不靠她把‘看见影子说话’翻译成‘低强度精神投影’，上头能批经费？能信咱不是在编科幻故事？”

　　李常握着搪瓷缸，指腹蹭过杯身的凹痕，刚要开口追问“SAN值”的事儿，办公室里那台老式红色电话机突然炸响了。

　　那机子怕是比李常的年纪都大，机身红漆剥落得像陈年胭脂，听筒线绕着圈铜绿，铃响是那种老式拨号盘特有的

　　“叮铃——叮铃——”

　　尖锐得能扎破空气里凝滞的茶香气，连窗台上的绿萝都抖了抖叶子。

　　王胖子脸上的笑瞬间收了，手里的搪瓷缸“咚”地搁在桌角，茶沫子溅出几滴，落在“先进个人”的“进”字上。

　　他几步跨到桌边，抓听筒的动作快得像抓烫手的证据，原本堆着笑的肉脸绷得紧紧的，连双下巴都显得严肃了几分：

　　“喂？超管局滨江分局。”

　　“嗯……阳光花园小区？下水道？”

　　他顿了顿，另一只手从抽屉里摸出个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具体什么症状？精神恍惚？听到不存在的声音？还有……蠕动的阴影和黏液？”

　　李常的刑警神经“嗡”地一下绷紧了。这些词像针一样扎进耳朵——精神恍惚、幻听、看见影子动，跟他上个月处理的“连环催眠案”里，那些受害者坐在审讯室里哆哆嗦嗦说的话，简直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攥着搪瓷缸的手紧了紧，茶水晃了晃，差点洒出来。

　　王胖子挂电话时，指尖还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划着，最后圈了个“黏液”，才抬头看向李常：

　　“走吧，李老弟，来活了。”

　　他转身往文件柜走，脚步踩在地板上“咚咚”响，从堆得比人还高的文件山里，精准地抽出个深蓝色文件夹——边角磨得发毛，封皮上贴着张泛黄的便签，写着“阳光花园管网图”。

　　王胖子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拍，纸页“哗啦”响。

　　“阳光花园小区，疑似‘规则外存在’非法渗透，还带了点精神污染泄露。”

　　“正好，带你熟悉下外勤流程，比在办公室看报告实在。”

　　“规则外存在？精神污染？”

　　李常跟着王胖子往楼下走，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

　　“是说……有东西没备案，就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差不多这意思。”

　　王胖子掏出串钥匙，钥匙链上挂着个小铜铃，走一步响一下，

　　“就是没在咱超管局登记，还不守规矩的家伙。可能是从别的维度钻过来的，也可能是老早就藏在这儿，最近才冒头的。”

　　他领着李常绕到楼后，停在一辆面包车前——车身蒙着层灰，阳光照上去能看见手指划过的白印，车门拉开时“吱呀”响得像老木门，座位上垫着块洗得发白的军绿布，一坐上去弹簧就“嘎吱”抗议。

　　“上车！这老伙计别看破，跑郊区比警车还稳。”

　　车子开起来的时候，仪表盘抖得像在跳踢踏舞，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路边梧桐叶的碎影。

　　王胖子把文件夹扔给李常，自己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颗薄荷糖，“咔嘣”咬碎：

　　“里面有小区平面图、下水道管网图，还有份《低强度非物理性精神影响现场处置预案（试行）》，你先翻着，看不懂的问我。”

　　李常翻开文件夹。

　　第一张就是小区平面图，泛黄的纸页上，3号楼东侧用红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事发点”，字迹歪歪扭扭像爬着的蜈蚣。

　　下水道管网图更复杂，粗细不一的线条交缠在一起，像团乱麻，唯独事发点的管子被描成了深红色，还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处置预案》的纸页边缘卷着，还沾着块干了的咖啡渍，第一条就写着“现场需先确认污染等级，再启动告知程序”，李常越看越觉得，这哪儿是处置预案，简直像份“跟非人类讲道理指南”。

　　车子刚拐进阳光花园小区大门，就看见几个穿保安服的人站在路边，为首的是个穿西装的男人——西装外套皱巴巴的，领带歪在一边，手里攥着块湿手帕，擦了好几次额头的汗，手指尖泛着白，指节捏得发红。看见王胖子的车，他立马迎上来，脚步都有些发飘：

　　“您就是超管局的同志吧？我是物业经理，姓张。这边，这边！”

　　李常跟着王胖子下车，一股气味先扑了过来。

　　像是把烂鱼扔在甜酒酿里泡了三天，腥气裹着发馊的甜，钻进鼻子就往喉咙里钻，让人忍不住想皱眉。

　　再往前走几步，就看见个敞开口的下水道井盖，周围拉着警戒带，红白色的带子被风吹得飘来飘去，上面还沾着几根枯草。

　　几个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远远站着，防护服的透明面罩上蒙着层雾，他们盯着井盖，却没人敢靠近，像在看个会吃人的怪兽。

　　“就是这儿……”

　　张经理指着井盖，声音发飘，眼神飘向井口又赶紧挪开，像怕被什么吸进去。

　　“昨天下午，有两个维修工下去通管子，上来就不对劲了。”

　　“一个现在在医院躺着，嘴里一直说‘有东西在爬’，另一个把自己关在家里，连灯都不敢开，说一看见光就觉得有影子在墙上动……”

　　他咽了口唾沫，指了指井口，“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还看见里面有黏液……亮晶晶的，顺着井壁往下流……”

　　王胖子眯着眼看了看井口，又低头翻了翻文件夹里的管网图，手指在“3号楼东侧”那行字上敲了敲：

　　“基本能确定了，是没报备的非法‘连接通道’。”

　　他抬头看向李常，语气跟刚才解释“规则外存在”时一样轻松。

　　“简单说，就是有个维度的‘门’没经过咱同意，就开在这儿了，还漏了点‘无序信息’出来。

　　“就是你刚才听张经理说的，幻听、看见影子，都是那玩意儿闹的。”

　　“那……要不要疏散居民？或者请林博士过来看看？”

　　张经理急得直搓手，手帕都快被攥烂了。

　　“这小区里还有老人和小孩呢，万一再出点事儿……”

　　“不用那么麻烦。”王胖子摆了摆手，脸上是那种“见过大场面”的淡定，转身往面包车走。

　　“这种小通道，走个流程就行。”

　　他打开后备箱，里面有个上了锁的铁皮箱，钥匙插进去“咔嗒”一声，箱盖弹开，里面垫着绒布，放着几份崭新的A4纸、一小盒朱砂印泥，还有枚黄铜公章——章面上的字刻得深，边缘磨得光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王胖子先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李常，纸页边缘切得齐整，抬头写着《现场情况初步核实表》：

　　“帮我勾两个选项，‘发现非法维度连接通道’和‘存在精神污染扩散迹象’，再签个名。”

　　他一边说，一边从绒布上拿起印泥盒，打开盖子，朱砂色的印泥油亮得能照见人，

　　“别紧张，就是走个形式，咱超管局办事，讲究的就是个‘程序合规’。”

　　李常接过笔，笔尖落在“非法维度连接通道”那行字前的方框里，画勾的时候手都有点发飘——他当了五年刑警，签过的审讯记录、现场勘验报告能堆成山。

　　可还是头一次签这种“跟维度通道有关”的表格，感觉自己像在演一部没剧本的荒诞剧。

　　签完名，他把表格递给王胖子，就看见王胖子从铁皮箱里又抽出一份文件，抬头写着《致不明维度存在/规则外实体的一封告知信》，字体是标准的宋体，比他刚才签的表格正式多了。

　　王胖子清了清嗓子，先把文件展平，手指按在“致不明维度存在”那行字上，声音突然提了个调，字正腔圆得像在电视台播《新闻联播》，连尾音都带着标准的停顿：“致——位——于——滨——江——市——东——城——区——阳——光——花——园——小——区——3——号——楼——东——侧——下——水——道——内——的——未——明——维——度——连——接——通——道——及——其——关——联——存——在：”

　　旁边的张经理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的手帕“啪嗒”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几个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也忘了紧张，纷纷探出头，透明面罩后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李常站在旁边，脸颊有点发烫——这场景实在太超现实了，一个穿着夹克、肚子圆滚滚的中年男人，对着个散发着腥臭味的下水道井盖，用播新闻的语气宣读“告知信”，活像在跟井盖里的东西“讲道理”。

　　王胖子却半点没受影响，继续往下念，语气还愈发严肃，唾沫星子都没溅出来：

　　“经查，你方于本区域构筑并维持跨维度连接通道的行为，未向国家超自然现象规划与管理总局滨江市分局进行任何形式的报备与申请。

　　“违反了《跨维度实体接触管理条例（暂行）》第三条‘任何跨维度连接行为需提前72小时提交报备申请’及第七条‘禁止在居民密集区域构筑临时连接通道’之规定。”

　　他顿了顿，翻了页纸，声音更沉了：

　　“同时，该通道的存在已对周边居民的正常生活秩序与精神健康造成实质性影响，涉嫌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相关精神。

　　“以及《阳光花园小区物业管理公约》第二章第五条‘禁止在公共区域从事危害居民安全与卫生的活动’之规定。”

　　念到“物业管理公约”的时候，张经理突然“啊”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合着这超管局的同志，连小区公约都给搬出来了。李常也忍不住憋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又赶紧绷住，怕打扰王胖子“办公”。

　　“综上，现依据相关规定，正式向你方提出如下告知及要求：”

　　王胖子的声音抬了个调，手指在文件上点了点，

　　“一、此通道被认定为‘违章建筑’，必须立即停止一切能量输出与精神污染扩散行为，不得再对周边居民造成干扰。

　　二、限你方在收到本告知之日起二十四小时内，自行关闭并拆除该通道，恢复下水道管网原状，不得留存任何维度连接痕迹。

　　三、逾期未完成整改，我局将依据《跨维度实体处置授权条例》，采取包括但不限于‘概念性封印’、‘规则性驱散’等一切必要强制措施，所产生的后果由你方自行承担。”

　　念完最后一个字，王胖子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告知信》折成四方形，蹲下身，从路边捡了块巴掌大的石头，压在井口边缘——石头刚放好，他又想起什么。

　　从兜里掏出那枚黄铜公章，沾了点朱砂印泥，在文件末尾“滨江市分局”的字样上，“咔哒”一声，用力盖了下去。

　　鲜红的印泥在白纸上晕开，像个小小的火漆印，边缘齐整，字印清晰。

　　就在公章落下的瞬间，李常突然觉得耳边的声音轻了——之前那股绕在耳边的沙沙声，混着闷雷似的嗡鸣，突然低了下去，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连那股腥甜的气味都淡了，像是有层看不见的膜把井口罩住了。他盯着井口，看见那片黑糊糊的黏液动了动。

　　不是之前张经理说的“顺着井壁流”，是慢吞吞的、不情愿的，一点点往井里缩，像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磨磨蹭蹭地往后退。

　　最后只留下井口边缘几滴亮晶晶的黏液，在阳光下慢慢干掉，像没擦干净的眼泪。

　　王胖子拍了拍手，站起身，把公章和文件都塞回铁皮箱，又从里面抽出一份《责令整改通知书》副本，递给张经理：

　　“给，这个贴在小区公告栏，走个流程。”

　　他指了指井口。

　　“二十四小时内别让人靠近，要是还能闻到味儿，或者听见声音，再给我们打电话。要是没动静，就说明整改完了，到时候我再派同事过来复查。”

　　张经理接过通知书，手还在抖，连声道谢：

　　“谢谢同志！谢谢同志！您这……也太神了！”

　　王胖子咧嘴一笑，露出那口白牙，原本严肃的脸又堆起肉乎乎的笑，拍了拍李常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李常晃了晃：

　　“看见没？李老弟。”

　　他指了指井口，语气里满是得意，

　　“咱这行，靠的不是喊打喊杀，是规矩。不管你是啥维度来的，是啥‘规则外存在’，该走的流程一步都不能少，该讲的道理一句都不能漏——流程走到位，邪神也得讲道理。”

　　“这就叫——专业！”

　　李常看着井口那几滴快干掉的黏液，又看了看王胖子手里那枚还沾着印泥的公章，突然觉得，这超管局的工作，好像也没那么玄乎——无非是把“跟非人类讲道理”，变成了“按规矩跟非人类讲道理”罢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王胖子也跟着笑，张经理和几个工作人员也笑，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被这阵笑声冲散了，连风都变得清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