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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寂落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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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无殃睁开眼时,视野皆是无边无际的荒芜。
一条笔直大道白茫茫从脚下延伸至黑暗尽头,路两边遍布飘荡的引魂幡,周围浓雾弥漫,却不觉寒冷。
抬头望天,亦是无边漆黑,唯有纸钱不断从顶上飘落,好似铺天盖地的飞雪。
死后的世界,都如此苍凉么?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纸钱,轻薄的纸钱在手心摇颤。
渐渐的,白纸化为碎屑掉落土中,在地上生长盛开出一朵白色莲华。花叶繁茂,缠枝盘错,丝丝着渗血……
一如她死前所见的景象般妖异。
悠悠转醒,范无殃望着流泻进来的晨曦,不知不觉恍惚起来。
又做梦了。
范无殃轻喘着气,缓缓从榻上爬起。
她对镜梳妆,却不由自主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呆。倒影的女子面容清瘦、眸光清明,但脸蛋干净白皙,长发乌黑浓密,如论如何也不像是死过一次的人。
将松散的长发重新挽成简单发髻,范无殃着好襦裙,下楼推开店门,却惊讶地在门前桂树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崔如珺牵着马,回头淡淡地开口:“范老板。”
“崔大人?……”范无殃讷讷然,想不到对方会这么早就在门外等待。
“你的面馆白天不开门?”
范无殃笑了笑:“小店只在夜里做买卖。”
“上马吧。”崔如珺道,“你不是要去还观音像吗?”
他两步上前,牵起范无殃的手,一拉便将她托上了马鞍,随后自己也骑了上去。
骏马沿着官道一路疾驰,放眼可尽赏咸城秀丽的山海景色。
骑马的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范无殃便能清晰感受到身后之人在刻意维持距离。崔如珺握住缰绳的前臂绷得很紧,始终与范无殃隔了三指宽的空隙,导致整个身体尤为僵硬。
不知这样撑了多久,范无殃忍不住回头:“崔大人,您这样不累吗?”
“没事。”崔如珺强装镇定地目视前路。
丢失玉像的佛庵座落在青萍山间的半腰上。
到达目的地后,崔如珺勒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然后回头伸手将她稳稳扶了下来。
佛庵历经焚毁重建,香火早已大不如前,整个庵堂空寂无人,只有风仍在执着地拂动悬于梁上祈愿幡。大门廊下,一位老尼佝偻着背,正专心清理院内的杂草。
听见背后传来动静,老尼缓缓回头,见到范无殃手中的观音像也就明白了一切。于是她放下竹耙,朝他们双手合十,深深一躬:“阿弥陀佛,观音本无言,却见众生心。此像归来,因果总算得以了却,贫尼作为庵中主持,对二位感念于心,无以为报。”
心觉对方平静得有些超乎想象,范无殃不由问道:“主持师太,这尊玉像遗失多少年了?你们是否尝试找过?”
“自然是找过。”老尼眼帘微垂,“菩萨遗失的三年间,贫尼曾托几位常来布施的香客在坊间打听,也曾听闻有人在咸城赵员外家中见过希一尊类似的玉像。”
“那你们为什么不报官?”崔如珺皱眉问。
老尼轻轻一叹,话语中似有倦意:“宝物灵性,自会择地而栖,既然去了他处,强求反倒徒惹尘埃,况且……”
她回头望向空荡荡的庵堂,“庵中已成这般模样,如此焦土,岂不会令菩萨无端蒙了尘?……”
*
回程路上,沉默良久的范无殃突然出声:“崔大人,您怎么看?”
“不对劲。”崔如珺沉吟道,“主持的理由太牵强了,我总觉得她在忌惮着赵员外。”
范无殃颇为困惑:“那赵员外……究竟是何来头?”
崔如珺摇摇头:“他的背景不简单,我只知道他本不是咸城县人,只是以捐输之名取得了置产落户的资格。”
突然,蹄声骤停,导致马背上的两人颠簸了一下,范无殃反应不及,下意识抱住了崔如珺的腰。
“奇怪。”崔如珺首先发现了异常,“都快中午了,山上怎么可能会起雾?”
范无殃从他背后探出头,顿时也吃了一惊——只见前方山路不知何时弥漫起雾气,而阳光亦逐渐从茂密的树冠上隐去。眨眼间,四周浓雾沉浮,景色皆变得模糊不清。
“是鬼境。”
范无殃心中一凛,立刻与崔如珺一同下了马。
两人谨慎地步行前进,忽然,一阵阴风掠过,自密林深处竟迎面吹来了片片鲜红色花瓣。
“……杜鹃?”范无殃看着那些花瓣如雪花般飘过身侧,沉色提醒道,“崔大人,鬼境中不知会出现何种意外,请您务必小心。”
话间,她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擀面杖上。
此时,风息木止,原本萦绕耳畔的鸟鸣声逐渐消失,周遭已然彻底陷入了深深的死寂之中。
啪嗒、啪嗒、啪嗒……
正前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二人同时后退一步,仔细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鬼怪。
不久后,浓雾中徐徐走出一个黑影。与昨夜遇见的吴朝奉不同,此人矮小瘦弱,身上似乎还穿着无比厚重的裙装。
崔如珺立刻拔剑:“谁?你想做什么!”
黑影不语,走到距他们不远处便停了下来,缓缓抬起手,指向了山下的方向。
“她在给我们指路。”范无殃低声道,“看来这座青萍山,还埋藏着不为人知秘密。”
随后,狂风大作,席卷起无数花瓣遮挡住两人视线。范无殃以手臂稍稍挡住脸,待风声变小再重新抬头,那黑影却早已不见踪迹,山中天气晴朗如初,仿佛方才的诡异遭遇从未存在过。
“我记得山下确实有个青萍村。”崔如珺思忖半刻说道,“莫非是村子出了什么事?”
“不如我们去看看?”
崔如珺点头赞同,当即带着范无殃策马下山。
行至山脚,他们果然找到了一座炊烟袅袅的小村落。正午阳光明媚,能看见村口稻田翠绿,还有个妇人正坐在树下择菜。
崔如珺没多想便上前询问:“大娘,这村子近来有没有发生过命案?”
妇人猛然停下动作,冷漠地瞥了他们一眼,却并不作任何回答。
范无殃从她们的眼里感受到了警觉之意,更是不解,心想这其中必有蹊跷。
崔如珺也不过多客气,直接亮出牙牌,严肃说道:“我是咸城县令崔如珺,正在着手调查一起命案,希望你们能配合我的工作,违抗者,衙门将依法处置。”
妇人脸色一变,一下子丢掉箩筐,飞快起身跑进了村中。
不久,一个老者缓步走出,丢掉拐杖,颤巍巍就要下跪行礼:“草民叩见县尊大老爷!”
“免礼了。”崔如珺虚扶住对方手臂,“你是青萍村的村长吧?”
老人脸色有些苍白:“是……老爷想问什么,草民一定知足无不答!”
“村子近日是否发生过女子失踪或死亡的事件?”
“未曾有过,请大人明鉴。”老者立马坦然回答,“本村男丁素以出海捕鱼为生,村中所剩多为妇孺,大家非亲即故,若真有祸事发生,怎可能无人报官?”
范无殃闻言,与崔如珺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
“你信不信,那个村长在撒谎?”
和范无殃离开青萍村后,崔如珺冷哼一声道,
“我在刑事大队见过无数这种人,只要没有证据,他们打死都不会说半句实话。”
“我不明白的是,为何树林里的女鬼不将我们彻底拉入鬼境,反而让指引我们来到村里?”范无殃沉浸在思考中,“如果能在鬼境里目睹她生前遭遇,或许这些问题皆能迎刃而解了。”
“未必。”崔如珺牵过马,“如果加害者还活着,那就还需找到证据,才好将他捉拿归案……嗯?”
注意到崔如珺神色有异,范无殃不禁近前问道:“崔大人,您怎么了?”
崔如珺的目光顷刻锐利下来,只见他瞥向对面树林,冷冷回答:“树丛后面……有人。”
什么?
范无殃尚未来得及问出口,崔如珺便已大步迈入林中,毫不留情地将一个藏于树丛后的男子拎了出来。她定睛一看,发现这是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年轻男子。
“你是谁?”崔如珺俯视着对方,面容冷峻,“为什么偷听我们讲话?”
“大人饶命!”男子满脸恐惧,不由分说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崔如珺狠狠磕头道,“小的身负天大冤情,还望青天大老爷为小的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