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舟在雾中泊》智育

8、月夜

　　沈泊舟与赵老四那日的冲突，终究还是传到了沈村长的耳中。

　　“混账东西！整日惹是生非！”沈村长气得胡子直抖，“今晚你去巡夜，好好反省反省！”

　　村规如此：凡在村中打架斗殴者，罚巡夜三日。沈泊舟对此倒无怨言，只是想到三日不能与云雾一同下地，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第一夜巡夜，月华如水。沈泊舟提着灯笼，百无聊赖地在村中踱步。夏夜虫鸣阵阵，晚风带着稻香，本该是惬意的，他却只觉得孤单。

　　行至村口老槐树下，一个清瘦的身影悄然从树后转出。月光洒在他身上，恍若谪仙。

　　“云雾？”沈泊舟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云雾手中提着一个小竹篮，语气平静如常：“奶奶做了些糯米糕，让我送来。”

　　沈泊舟接过竹篮，心中暖流涌动。他岂会不知，这是云雾特意寻的借口。

　　两人并肩在村中慢行。灯笼在沈泊舟手中轻轻摇晃，在青石板上投下交错的光影。起初只是沉默，却不显尴尬，反而有种难言的默契。

　　“其实巡夜也不错，”沈泊舟打破沉默，“能看见平日看不见的夜景。”

　　云雾轻轻“嗯”了一声，仰头望向满天星斗：“今夜星辰很亮。”

　　行至村外小河边，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月光下的河面波光粼粼，对岸的稻田在夜风中起伏，如银色的海浪。

　　“坐会儿？”沈泊舟提议。

　　他们在河边的青石上坐下。云雾从竹篮中取出糯米糕，糕体洁白软糯，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

　　“云奶奶手艺真好。”沈泊舟咬了一口，甜香满溢。

　　“奶奶说，多谢你平日照顾。”云雾轻声说。

　　沈泊舟放下糕点，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是为了听感谢才对你好的。”

　　月光下，云雾的侧脸轮廓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种东西吗？”

　　沈泊舟摇头，专注地等待下文。

　　“植物不会说话，但从不骗人。”云雾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你给它多少照料，它就回报多少收成。种子破土而出，嫩芽舒展成叶，花开结果...每一个过程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伸手轻轻触碰身旁的一株野草：“不像人心，难以揣测，说变就变。”

　　沈泊舟心头一震，忽然明白了云雾为何总是独来独往，不是天性孤僻，而是被伤害得太深，不敢再轻易相信。

　　“不是所有人都会变。”沈泊舟轻声说，“有些心意，一旦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云雾转头看他，月光映在他清澈的眸中，像是落入了满天星辰。他没有说话，但沈泊舟看见他眼中有什么在闪烁，像是冰封的湖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你看那株夜来香，”云雾忽然指向不远处的一丛花，“白日里毫不起眼，只在夜深人静时绽放，香气却能传得很远。”

　　沈泊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丛白色的小花在月光下静静开放，幽香阵阵。

　　“像你。”沈泊舟脱口而出。

　　云雾微微一怔。

　　“不张扬，却自有芬芳。”沈泊舟补充道，耳根微微发热。

　　云雾低下头，唇角却微微扬起。

　　那一夜，他们说了很多话。云雾告诉沈泊舟，他如何通过观察植物的生长来判断土壤的肥瘠，如何根据云彩的形状预测天气，如何从鸟雀的叫声中听出季节的变换。

　　沈泊舟静静地听着，看着云雾在谈论这些时眼中闪烁的光芒，心头悸动不已。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云雾，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拒人千里的少年，而是一个对生命充满热爱、对自然了如指掌的智者。

　　“你真该多说说这些，”沈泊舟由衷地说，“大家都该知道你是多么了不起。”

　　云雾摇摇头：“不必。懂的人自然懂。”

　　这句话像羽毛轻轻拂过沈泊舟的心尖。他是不是就是那个“懂的人”？

　　夜深了，雾气渐渐升起。沈泊舟脱下外衫，轻轻披在云雾肩上：“露水重，别着凉。”

　　云雾没有推辞，只是将衣衫拢紧了些。沈泊舟的外衫对他来说有些宽大，更显得他身形单薄。

　　“明日不必再来陪我了，”沈泊舟说，“巡夜枯燥，你别受累。”

　　“不枯燥。”云雾轻声说。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沈泊舟心头一热。

　　送云雾回家后，沈泊舟独自继续巡夜。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但他不再感到孤单。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云雾身上淡淡的草药香，耳边还回响着他轻柔的话语。

　　那一夜，沈泊舟在巡夜簿上记下“一切平安”，心中却波澜起伏。

　　而云家小院里，云雾在油灯下摩挲着那件外衫，布料上还带着沈泊舟的体温和气息。他轻轻将脸埋入衣衫中，闭上眼，唇角泛起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