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舟在雾中泊》智育

3、镇上

　　次日天还未亮，沈泊舟就等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

　　他特意换了身干净的青布短褂，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脚边放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里面是他这几日猎到的皮毛和野味。

　　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脚，但他浑然不觉，只时不时朝村西头张望。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晨曦中时，沈泊舟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云雾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背上的竹篓装得满满当当。他走得很轻，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像山间悄然飘过的一缕薄雾。

　　“早啊！”沈泊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迎上前去。

　　云雾轻轻点头，目光掠过他精心打扮的衣着，又迅速垂下眼帘。

　　“咱们走吧，赶早集能卖个好价钱。”沈泊舟很自然地想接过他的竹篓，却被云雾侧身避开。

　　“不重。”云雾轻声说，将竹篓往肩上提了提。

　　沈泊舟也不勉强，笑着领路前行。

　　从林崖村到镇上要走一个多时辰的山路。起初，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沈泊舟几次想找话题，都被云雾简短的回答堵了回去。

　　直到路过一片松林时，云雾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路旁一株不起眼的植物上。

　　“怎么了？”沈泊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云雾放下竹篓，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露出一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他取出小药锄，仔细地连根挖起，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这是紫花地丁。”见沈泊舟好奇，云雾难得地主动解释，“清热解毒，治疮痈。”

　　沈泊舟蹲在他身边，看着他将那株草药仔细包好，放入篓中：“你懂的真多。”

　　“奶奶教的。”云雾轻声说，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沈泊舟的眼睛。他趁机问道：“云奶奶也懂医术？”

　　“略通药理。”云雾站起身，继续前行，但这次脚步明显放缓，与沈泊舟并肩而行。

　　或许是提到了奶奶的缘故，云雾的话渐渐多了些。他指着路边的植物，告诉沈泊舟哪些可以入药，哪些有毒，哪些能在荒年充饥。

　　沈泊舟听得入神，不时发问，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不觉融洽起来。

　　“你看那片山坡，”云雾指着远处一片向阳的坡地，“那里的土质适合种当归。”

　　“你怎么知道？”沈泊舟惊讶地问。

　　“看植被。”云雾解释，“那片长着不少车前草和蒲公英，说明土壤湿润但排水好，正是当归喜欢的。”

　　沈泊舟由衷赞叹：“你真厉害。”

　　云雾微微摇头，不再说话，耳根却悄悄红了。

　　日头渐高时，他们终于到了镇上。

　　青石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沈泊舟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领着云雾穿过熙攘的人群，往药铺集中的西街走去。

　　“永济堂的掌柜人实在，从不压价。”沈泊舟边走边说，“我陪你一起去。”

　　云雾却停在路口，犹豫道：“我自己去就好。”

　　“那我在前面的茶摊等你。”沈泊舟看出他的不自在，体贴地说。

　　云雾点点头，背着竹篓转身走进永济堂。

　　沈泊舟在茶摊要了碗大碗茶，眼睛却一直盯着药铺门口。约莫一炷香后，云雾出来了，竹篓空了大半，手里小心地揣着个钱袋。

　　“怎么样？”沈泊舟迎上去。

　　“比往常多卖了五十文。”云雾轻声说，眼中有一丝难得的笑意，“掌柜说这次的草药品相好。”

　　沈泊舟也跟着高兴：“走，我带你去卖野味，然后请你吃面！”

　　云雾张了张嘴，似乎想拒绝，但沈泊舟已经拉着他往集市走去。

　　卖完野味，沈泊舟果然拉着云雾进了一家面馆。店面不大，却干净整洁，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

　　“两碗肉丝面，多加一份肉！”沈泊舟熟稔地点单。

　　云雾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打量着店内陈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木桌边缘。

　　这是沈泊舟第一次仔细打量他，眉眼清秀如画，鼻梁挺直，唇色偏淡，整个人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与这喧闹的市集格格不入。

　　面很快上来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沈泊舟饿极了，大口吃起来，却发现云雾迟迟不动筷。

　　“不合胃口？”沈泊舟问。

　　云雾摇摇头，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得让人惊讶。

　　沈泊舟看着他纤细的手腕，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平时都吃什么？”

　　“粗粮，野菜。”云雾轻声回答，“偶尔有米。”

　　沈泊舟心里一酸，将自己碗里的肉夹了一大半到云雾碗里：“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帮我吃点。”

　　云雾抬眼看他，目光复杂，最终没有拒绝。

　　吃完面，沈泊舟又拉着云雾在集市上转悠。经过一个货摊时，云雾的目光在一把精致的小药锄上停留了片刻。那药锄铁质光滑，木柄圆润，比云雾现在用的那把破损的旧锄头好上不少。

　　沈泊舟默默记下，借口要去买些东西，让云雾在原地等候。他快步绕回货摊，买下了那把药锄，又去布庄扯了几尺厚实的棉布，云奶奶的衣服太单薄了，眼看天气转凉，该添件新衣。

　　当他抱着这些东西回来时，云雾仍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街上来往的人群，神情专注，像是在观察什么。

　　“看什么呢？”沈泊舟问。

　　云雾收回目光，轻声道：“南边来的商队，带着些不一样的种子。”

　　沈泊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有一支商队停在街角，骆驼背上驮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去看看？”沈泊舟提议。

　　云雾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商队的货物琳琅满目，有西域的香料，南疆的茶叶，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稀奇玩意儿。云雾的目光被一包种子吸引，那种子呈扁圆形，暗红色，他从未见过。

　　“这是什么？”沈泊舟替他问道。

　　商贩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操着浓重的口音：“番邦来的，叫赤小豆，煮粥炖汤都好，祛湿健脾。”

　　云雾仔细察看那些种子，又闻了闻气味，眼中闪过思索的神色。

　　“喜欢就买点。”沈泊舟说着就要掏钱。

　　云雾却按住他的手，对商贩说：“能拿一颗尝尝吗？”

　　商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递过一颗。云雾将种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片刻后吐出来，摇摇头：“不是赤小豆，是相思子，有毒的。”

　　商贩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云雾平静地说：“赤小豆质地坚硬，咬开有豆腥味；这个质地脆，味涩微苦，是相思子的特征。你若不信，可找药铺掌柜辨别。”

　　周围渐渐聚拢了看热闹的人，商贩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最后在众人的指责声中，慌忙收拾货物溜走了。

　　“你怎么连这个都懂？”离开集市时，沈泊舟由衷佩服。

　　“尝过百草，自然认得。”云雾说得轻描淡写，但沈泊舟却能想象这其中付出的艰辛。

　　回村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泊舟把买来的药锄和布匹塞给云雾：“给你的。”

　　云雾怔住，连忙推拒：“太贵重了，不能收。”

　　“就当是朋友间的礼物。”沈泊舟坚持，“你若过意不去，日后教我认草药可好？”

　　云雾看着手中的药锄，指尖轻轻抚摸光滑的木柄，眼中情绪翻涌。许久，他才低声说：“谢谢。”

　　这一声谢谢，比之前的任何一句话都要真诚。

　　当他们回到村口时，天已擦黑。云雾在分别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沈泊舟：“给你的。”

　　沈泊舟打开一看，是几块镇上买的桂花糕。

　　“你什么时候买的？”沈泊舟惊讶地问，他一直和云雾在一起，没见他离开过啊。

　　云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头，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沈泊舟捧着那包桂花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是云雾表达感谢的方式，无声，却真挚。

　　月光下，沈泊舟哼着小调往家走，心想明日该找什么理由去见云雾。

　　而村西头的茅草屋里，云雾在油灯下仔细端详着新药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